行动报告(第2/5页)

麦克说:“你还好吧,伙计?”

汇报过程中,军士长来到我们连队。我猜她听说我们刚交过火。她是那种习惯叫每个人“杀手”的军士长。比如:“最近怎么样,杀手?”“乌拉,杀手。”“又一个在天堂漫步的日子,对吧,杀手?”那天她过来对我说:“你还好吧,苏巴准下士?”

我告诉她我感觉不错。

“今天干得不错,准下士。你们全都是,干得不错,乌拉?”

乌拉。

汇报结束后,参谋军士把我、提姆赫德和加尔萨下士拉到一旁。他说:“棒极了!你们做得很好。尽职尽责。你们自己还好吧?”

加尔萨下士说:“没问题,参谋军士,我们很好。”我心想:操你妈,加尔萨,当时你他妈在装甲车的另一侧。

中尉说:“如果你们需要聊聊,随时告诉我。”

参谋军士说:“加油!作好准备,明天我们还有护送任务。没问题吧?”

没问题。

我和提姆赫德直接回到我们的双人宿舍。谁都不想说话。我捧起PSP玩起侠盗飞车,而他掏出任天堂DS玩起钻石版神奇宝贝。

第二天,我就不得不开始讲故事。

“接着,只听见哒哒哒”——到这儿还是真的——“子弹打在那帮孙子炸烂掉的探雷器上,我和提姆赫德看见那小子端着一支AK。我不假思索举枪就射。和训练一样。”

我一遍遍复述。每个人都问,还有人问到细节。没错,我当时在这儿,提姆赫德在那儿……让我给你画个沙盘图。看,那是装甲车。那小子在那儿。对,我刚好能看到他,他正从楼那侧探出头来。蠢货。

提姆赫德跟着我的话点头。虽说是胡编乱造,每复述一次感觉就好一些,仿佛我一点点、更多地占有了这个故事。每当我讲起它,所有细节都异常清晰。我描绘示意图,解释子弹飞行轨迹的角度。甚至当我一说起光线多暗、烟多浓、气氛多可怕的时候,那场景就变得没那么暗、烟没那么浓、气氛也没那么可怕。因此当我回想时,有真实的记忆,也有编造的故事,两者并排浮现在我脑海里,故事在重复中变得愈加清晰、愈加真实。

最终参谋军士忍不住找到我们,说:“苏巴,你他妈闭嘴!叛军向我们开枪,苏巴准下士还击,叛军死了。这是你在一间泰式按摩店外能得到的最好结果。到此为止。枪手们,睁大眼睛,一旦发现叛军,你们的机会就来了。”

一星期以后麦克死了。麦克莱兰德。

袭击者等到领头的装甲车过去后才动手。炸弹在护卫队中间爆炸了。

大个子和乔布拉尼都负了伤。大个子伤得很重,被送到了塔卡德姆基地,然后被送出伊拉克。据说他的伤势稳定了,尽管面部骨折并且“暂时性”失明。乔布拉尼只是被弹片击中。但麦克没挺过来。罗森大夫不愿和任何人提起他。整件事都糟透了。第二天我们为他举行了追悼会。

在护送任务前,我还和麦克说笑。他收到一个作为士兵福利的零食小包,里面装着全世界最无趣的糖果:过期的Peeps棉花糖和巧克力味的PEZ硬糖。麦克说那些糖的味道像圣诞老人的屁眼。哈维问他怎么知道圣诞老人的屁眼是什么味道。麦克说:“小屁孩,你也签了入伍协议书。别假装你不知道那滋味!”说完,他把舌头伸出来左右摇晃。

追悼会在费卢杰军营教堂举行。总部服务连的军士长把麦克的训练营毕业照用战地风格打印出来贴在海报板上,他们在照片前点名。麦克的靴子、步枪、狗牌[10]和头盔组成士兵十字架。或许那些东西并不是他的,只是教堂专门用作追悼会的靴子、步枪和头盔。

军士长站在正前方,高声念道:“兰德斯下士。”

“到!军士长。”

“苏巴准下士。”

“到!军士长。”我高声答道。

“乔布拉尼准下士。”

“到!军士长。”

“麦克莱兰德准下士。”

会场一片死寂。

“麦克莱兰德准下士。”

我想我听见军士长的嗓音有些嘶哑。

接着,他像是恼火无人应答似的大喊:“詹姆斯·麦克莱兰德准下士!”

他们略作停顿,待悲壮的气氛感染每一个人,然后才演奏葬礼进行曲。我和麦克虽不是生死之交,但也必须紧握双臂才能止住身体的颤抖。

仪式结束后,乔布拉尼走到我面前,他头上被弹片擦伤的一侧扎着绷带。乔布拉尼长了一张娃娃脸,但他咬牙切齿地说:“至少你干掉了一个。那帮混蛋中的一个。”

我说:“对。”

他说:“一命抵一命!”

“对。”

不过,是我杀了那孩子在前,所以更像是麦克抵了他的命。况且不是我杀了他。

在宿舍里,提姆赫德和我很少说话。一进屋,我玩侠盗飞车,他玩神奇宝贝,直到熬不住了才睡觉。没什么话题可聊。我俩都单身,渴望交个女友,但也不至于蠢到像库尔茨中士那样,在出征前两周娶了个四十多岁、带着两个孩子的杰克逊维尔女人。在家里盼着我们的只有母亲。

提姆赫德的父亲已经过世了。我知道就这么多。我俩聊天时,话题基本是电子游戏。不过现在我们有更多可谈的。我是这么想的,但他不这么认为。

有时我见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游戏机,真想对他大喊:“你他妈到底怎么回事?”他看上去和从前没有两样。他杀了人,不可能无动于衷。这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而我甚至没朝那孩子开枪。

我最多只能捕捉到一些细微的迹象。一次在餐厅,我们和加尔萨下士、乔布拉尼、哈维坐在一起,军士长走过来喊了我一声“杀手”。她走开后,提姆赫德说:“没错,杀手。他妈的大英雄。”

乔布拉尼说:“你他妈嫉妒了吧?”

哈维说:“别耿耿于怀了,提姆赫德。你也就是掏枪慢点。咔——砰!”他用拇指和食指比划出手枪的样子,向我们开枪,“伙计,换作我,砰砰两枪,连他妈一块儿崩了。”

“真的吗?”我问。

“当然。那婊子就再也生不出恐怖分子了。”

提姆赫德紧紧抓住桌缘。“操你妈,哈维!”

“别紧张。”哈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开玩笑,伙计,我只是开个玩笑。”

我失眠得很厉害,提姆赫德也一样。

即便四小时后就有护送任务,我们也会躺在床上玩游戏。我告诉自己,我需要用这种方式消化这件事。在PSP上消磨时间,脑里一片空白。

但日复一日,睡眠时间都如此消磨掉了。我身心俱疲,一切变得模糊不清。

某次护送中,我们停车两小时检查疑似爆炸物。它上面满是电线,异常可疑,结果只是一块垃圾。我一瓶接一瓶地喝功能饮料,过量的咖啡因令我两手颤抖,但我的眼皮却像灌了铅一样往下坠。当你的心跳每小时能飙到一百五十英里而大脑却处于昏睡的边缘,那真是种疯狂的感觉。你明白,车队行进时,只要漏过一处炸弹,你就会命丧于此。还要搭上你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