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穿过深不见底的泥泞(第3/7页)

我不相信他们,可我该如何做答呢?我紧紧握住机枪握把,一根手指搭在扳机上。我当然很高兴自己不必开枪打死更多的人,可我们能相信他们吗?我们的人数很少,要是我不开火,让他们过来,他们突然朝着我们冲过来的话,那可怎么办?

“把你们的枪丢掉!”我朝着他们喊道。

那个朝我们喊话的家伙慢慢地站起身,对仍趴在地上的俄国人说着什么。我不知道他对我们有多少信心。有些苏军士兵站了起来,但手里仍端着步枪。

“把你们的枪放下!”瓦尔德马朝他们喊道。

这声叫喊的结果是,所有的俄国人又趴了下去,只剩下那个负责喊话的俄国人仍站在那里,他把双手举过头顶,来回挥舞着,大声叫道:“别开枪,别开枪!”然后,他再次对其他人说着什么,接着,一次一个,其他人也慢慢地站了起来,这次他们没有拿着武器。看见这么多俄国人站在面前,我感到非常不安,我的手指仍准备着扣动扳机。

“我们的人回来了!”芬德中士站在掩体处朝我们喊着。

我朝身后迅速瞥了一眼—感谢上帝—他们离我们不太远了。看来,这就是苏军士兵决定投降的原因:他们认为我们即将发起一场反击,不管怎样他们都会被打死的。我松了口气,这场危机终于结束了。

那些俄国人高举着双手朝我们走来,芬德中士和另外三个人把他们聚集起来。投降的苏军士兵超过六十人,他们的装备很好,但年纪都挺大。俘虏中有一名军官。其中一个五十来岁的俄国人过去是基辅的一名教师,会说一点德语,我从他那里获知,他过去在一个补给单位,三个星期前刚刚踏上前线。他被灌输了“决不能向德国人投降”的信念,因为他们都“知道”,一旦成为俘虏,被杀掉前还将遭受残酷的折磨。那他为何还要投降呢?他告诉我们,在最近几个星期德军后撤期间,一些苏军俘虏得以逃脱,这些俘虏告诉他们,他们被俘后被押到后方参加劳动。这些俘虏并未提到什么野蛮残酷的行径,尽管他们知道,要是落入党卫军手里,那就要小心了。我们并不知道后方的做法:在前线,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生存。

被俘后会遭到德军前线士兵怎样的对待,这种传闻我经常从苏军俘虏那里听说,盛传这些故事是为了宣传的目的,以此来确保苏军士兵战至最后一颗子弹后英勇牺牲,而不是举手投降。毫无疑问,正是这种恐惧促使苏军士兵在完全无望的情况下继续实施令人难以置信的抵抗。但我们也一样。我曾目睹过俄国人对德军被俘士兵犯下的暴行,对类似行径的恐惧远远超过阵亡于战场的惧意。苏军士兵还对他们自己的人民犯下了许多施暴和谋杀的罪行,他们肯定将此归咎于德军士兵,特别是在我们后撤的混乱时期。就这一话题,我会在本章的后段谈些自己的亲身经历。

将苏军战俘送至后方后,这里再次平静下来。“教授”和奥托•克鲁普卡赶到我们的散兵坑里看望我们,在此期间,克鲁普卡已被提升为下士。

“敌人的那些坦克怎么样了?”我问道。

“它们全都被一门反坦克炮干掉了,”奥托轻声说道。

“教授”热烈地参与进来。“哇,真了不起,你们靠一挺机枪击退了俄国佬,”他钦佩地说道。

“我们除了待在原地,别无选择,你们这些家伙,连个招呼也没打就跑掉了,”瓦尔德马抱怨着。

“我们是跟着少尉跑的,”奥托抗议道:“敌人的坦克出现后,整个左翼都垮了。那门反坦克炮被摧毁后,再也没什么能挡住它们了。”

“没人怪你,”我插了一句:“要是我们早点发现它们,肯定也会跟着你们一同逃跑的。可它们出现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要不是我们的携弹手约瑟夫•施皮特卡,我们早就死在这里了,”弗兰茨•克拉默说道,此刻的他仍有些心惊胆战。

对我们的少尉来说,一场激烈的、短兵相接的防御战显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许他不会跟我们说什么,因为他会因此而发现我们对他的看法。一位负责的上级会等自己的部下撤到安全处后再离开。他也许能从我们的目光中读明白这一点。尽管其他的士兵也涌了上来,都想知道详情,但少尉只跟我们的分排长瓦尔德马谈了谈。后来我们听说,少尉因为他的“英勇”而获得了一级铁十字勋章,但他很快就被大家遗忘了,因为2月底时,备受大家尊敬的奥廷根-瓦勒施泰因的亲王莫里茨中尉再次回来担任我们的连长。

夜幕降临前,乌云迅速遮蔽了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芬德中士说,我们将在夜里9点撤出阵地。

西面几公里外,部队里的其他人员被归拢起来,并建立起一道新的防御圈。尽管推进中的敌人迅速停顿下来,但我们不得不再次后撤,因为俄国人已从两翼包抄上来,他们没有遭到任何抵抗,试图以一场钳形攻势消灭我们。不幸的是,我们当中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安然脱身。这种无望的情形几乎每天都在重复上演。在此期间,我们失去了弗兰茨•克拉默,他背负着沉重的机枪脚架,显然是因为无法迅速逃离而落入了敌人之手。

我们多次试图将敌人击退,但这却是一种毫无希望的冒险,因为我们几乎一直在忙着后退。只要一名士兵开始后撤,再也没什么能说服他留在原地等待蜂拥而来的敌人。

直到2月28日,我们到达了尼古拉耶夫后才站稳了脚跟,备受尊敬的连长带领着我们,他在伤势痊愈后回到了我们身边。我们在这里阻挡住敌军相当长一段时间,甚至还发起了几次成功的反击,不过,等俄国人开始从两翼实施包抄后,我们被迫再次后撤。

在彼得罗帕夫罗夫卡村,我们突然遭到了敌人的攻击,部队四散奔逃。我们已经连着几天没有睡觉,早已筋疲力尽,所以,担任后卫的我们一直在村内仅剩的几座房屋里寻找住处。没过多久,苏军士兵高呼着“乌拉”,横扫着沿路的一切,杀入了村子。我和奥托•克鲁普卡只来得及从后窗户逃生,我没拿那挺机枪,现在它已派不上用场,因为子弹早已经打完。

后撤的途中,奥托和我碰上了连里的几名战友。我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强迫自己穿过无边无际的泥泞。直到有一天,那些战友都走散了,孤零零地只剩下我和奥托。后来,我们加入了一支由各种人员组成的大杂烩队伍。在此期间,又开始下起雨来,道路上的泥泞变得更深了。冰冷的东风鞭子般地抽打着我们饥饿的身躯,我们饥肠辘辘。夜里,我们在当地农民的木屋中过夜,屋里总是塞得满满当当,我们像鲱鱼那样挤在一起,倚靠彼此的体温取暖。每个人的面孔肮脏而又惨白,每个人都专注地聆听着屋外的动静,对任何一点不寻常的声响都会做出反应。我们这些人中,只有很少的几个持有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