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恐惧和仇恨替代了泪水(第4/6页)

“可能是这样,可我们至少该试一试!他不能留在散兵坑里。如果前方出现什么情况,我会踩到他的。另外,我也需要一个副射手。”

“我明白,已经通知连长了。因为迫击炮的炮击,他在后面稍远处。敌人的炮弹还炸死了我们的两个弟兄。”

我的激动开始慢慢地消退。究竟是什么驱使我从自己的散兵坑里跑出来呢?是因为我想亲自找到一名医护兵?还是因为慌张,因为我不忍心看保罗的那张面孔?我们刚刚还在一起说着话,可几秒种后,他倒在我面前,头上一个可怕的大洞。这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不同了。他躺在自己的血泊中,无法说话。我从未见过一个伤口里能涌出这么多的血—简直就像是条潺潺的溪流。

我知道保罗被打死的那一瞬间,他就像我身边的一棵树那样倒了下去。由于神经的抽搐,他的嘴上下抽动着。该死的狙击手!要是我能逮住他,把他大卸八块将给我带来平生最大的快意—我不会有丝毫的不安,哪怕他跪在我面前苦苦求饶。

趁着炮击的间歇,有人跳出了散兵坑,朝着我那个机枪阵地飞奔而去。

“别去!”在他身后有人叫道。

我认出那个奔跑的人是新分到我们这里的医护兵,于是我也跳起身,跟在他身后跑去。他可真是个好小伙,我希望他平安无事—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全是我的错!敌人的迫击炮弹和机枪子弹迫使我们不得不在一处洼地里隐蔽起来。

“亚当还活着吗?”医护兵问道,我摇了摇头。

“开花弹把他脑袋的左侧全炸开了,”我告诉他。

“我会亲自看看的,”他点点头,往前猛冲了几米,跳入了我那个散兵坑。我也猛跑了几步,冲进了坑中,我紧靠着坑壁,以免不小心踩到保罗身上。

“他流了好多血,”医护兵看着保罗身下的血泊说道。“我们真的无能为力了,他肯定是当场就被打死了。”

我点了点头。

“我们该怎么做?在这里我几乎动弹不得,你也看见了。”

医护兵看着我:“你能动弹,可你不想在朋友的尸体旁走来走去—这一点我完全理解。我们来看看,是不是能找到一个空的散兵坑,把他的尸体放进去。我知道有一个坑里已经放了两具尸体,他们是被一发直接命中的炮弹炸死的。”

又过了一个小时,周围的一切稍稍平静了些,这使我们能将保罗沉重的尸体移到一个空的散兵坑中。弗里茨•哈曼的重机枪为我们提供了火力掩护,压制住敌人的狙击手和重机枪。但随后,地狱之门敞开了。俄国人用迫击炮猛烈开火。我小心地爬回了自己的散兵坑,发现掷弹兵施罗德也在里面,他正紧紧地贴着坑壁。

“连长告诉我,让我向你报到,并担任你的副射手,”他说道。

天哪!我想着,他们干嘛要给我派这个金发的施罗德来?就没有其他人了吗?我想朝着他大喊,尽管不知道为了什么。我在他对面的几个弹药箱上坐下,掏出烟斗点上,施罗德则吸起了香烟。

“你知道保罗•亚当是怎么死的吗?”我问他。

“知道,头部中枪。”

“好,那你就能想象出,要是你把头探出去会发生什么事了。”

“好的。不过,不是所有人都会倒霉的。另外,我们还要不时地查看情况,对吗?”

我不知道保罗是否有过自己会阵亡的预感,但卡佳有!她肯定预感到某些东西,因为她曾告诉我,让我照看好他。她不能为所发生的事情责怪我:我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我甚至还朝着他大喊过—这是我以前从未做过的。现在,小施罗德在我的散兵坑里!卡佳说过,也要我照看好他。天哪!好吧,我会尽力而为,可我不能把他捆起来。

此刻已是傍晚时分。空气中雾蒙蒙的,这大概对我们有利—这种气候给狙击手增添了困难。此时的迫击炮火稍稍减弱了些。我不时地朝着俄国人的阵地瞄上一眼,对方也很平静,偶尔能看见猫着腰的身影穿过雪地。

这对我来说并不太令人愉快,可我不想胡乱发号施令。

“这是为你好,施罗德,”我解释道。他已经站起身,趴到了机枪后。也许,敌人确实看不太清我们这里的动静。

“这里真没什么可看的,”他说道。过了一会儿,他用手指着某个东西,激动地问道:“那是什么?”我只看见一道粗粗的黑线,从左向右移动着。

“我们是不是把瞄准镜摘下来,用它仔细查看一下?”他问我。

“这个主意不错—这样我们就能趴低些,获得更好的保护。好吧,把它摘下来,不过要小心点。”

施罗德谨慎地向前倾去,转动机枪瞄准镜上的蝶形螺母。瞄准镜纹丝不动,可能是被冻住了。为了能用上劲,他伸出了双手,他的身子稍稍抬起了一点点。就在这一霎那,一声枪响!就像是耳边响起了挥舞鞭子的声音。施罗德倒下了,就和先前的保罗一样,瘫倒在我的脚下。我冲着后方喊了起来:“医护兵!施罗德头部中弹了!”然后,我弯下腰,从背包中取出了绷带。

那位年轻的医护兵此刻离我们并不太远,他几个箭步便冲进了我们的散兵坑,在施罗德身边伏下身子。我的脸色死一般苍白,双膝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我的嘴发干,我提醒医护兵这里有敌人的狙击手在活动,然后问道:“他死了吗?”医护兵耸了耸肩膀。

“和保罗•亚当的伤口几乎一模一样,”他下了结论:“只是这一次,子弹钻出他的脑袋后才爆炸。”该死的开花弹!这是继保罗•亚当之后的第二个受害者。

施罗德的左眼下出现了一个正常大小的弹孔,可在他的左耳后,子弹的出口非常大,鲜血从弹孔汩汩而出。医护兵用绷带把他的头部包扎起来,可绷带立即被血浸透了,于是,他又拿了一卷绷带再次缠绕。

“他还活着吗?”我担心地问道。

医护兵小心地捧着施罗德的头颅,盯着他那张苍白的面孔,触摸着他的颈动脉。显然,他什么也没感觉到。

“他也许还活着,也许已经死了,在散兵坑里我没办法弄明白。像这种头部的伤势,你也做不了什么,不过,我还是要想办法把他送到急救站去。就算他现在一息尚存,恐怕也无法活着被送到那里。”

据他说的来看,施罗德已经没什么希望了。

结果,施罗德成了我这个该死的散兵坑里第二个阵亡的人。出于某些未知的原因,我活了下来,尽管我从这里探出头去查看情况的时间比他们都长。可怕的命运,你根本无法挥手打发它。我注定要体验战友是如何在一眨眼的工夫里离我而去的经历,也注定了我将承受失去战友的痛苦和悲伤,同时还要承担比过去更加强烈的对自身生命转瞬即逝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