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二、六军团的行踪(第2/3页)

“滚开!我什么也不要吃!”李德粗暴地一挥手,把笸箩打翻了,两个面包飞到了屋顶,一个面包打在肖月华的脸上。她呆愣了足有十秒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丈夫的满脸怒气她看清了,却不知道他喊的是什么。她的感情受到了挫伤,下唇颤抖着,眼里忽然涌满了泪水:“我的面包没有烤煳啊!”

李德也听不懂妻子作何解释,此时他根本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面包,他需要的是出路,需要的是二、六军团会合的好消息。

当妻子捂着脸呜呜哭泣着跑出去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他本想追出去宽慰妻子几句,怎么宽慰?叫翻译来?他痛苦地向门外瞥了一眼,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耸耸肩膀,算了,然后回到屋里俯身捡起落在方砖地上的面包。

妻子没有回来。屋子里一片寂静,黄昏的凉风吹进来,特制的大竹床上的白纱蚊帐微微飘动。他想喝杯咖啡,在他加糖搅拌的时候,他想到了已经离别人世的母亲,想到慕尼黑城郊的伊斯玛宁镇的那间木板房屋。那时,妈妈两手急速地转动着,用拆洗过的旧毛线给他编织一件出征的薄毛衣,而他端着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深情地望着年老多病的母亲。

几天之后,他穿上母亲手织的毛衣,上了火线。他还记得在战斗的间歇里,寄给母亲一封信,附着一首小诗,记忆深处只残留几个不连贯的断句:“我在巷战中勇猛地冲向敌人。”“我追寻真理像思念母亲。”

他不久就被捕入狱了,不知道母亲是不是收到了那封信。对亲人的怀念加重了对肖月华的愧疚,冲淡了他对六军团迟迟不能落脚的忧烦。他放下咖啡杯(这是通过地下交通网,从汕头转长汀同咖啡壶一起买来的),想去找肖月华,在门外,迎面碰上周恩来:“你要出去?”

“噢,闷死了,”李德极力掩饰着沮丧,“我想到田埂上散散步!”

“那好,咱们一齐走走吧,”周恩来微笑着,“中国有句古诗,叫夕阳无限好……”

“可是,夕阳已经下去了。”

“那也并不遗憾,还有一句:为霞尚满天。人生总是有得有失,我看晚霞比夕阳更漂亮。”

此时的霞云的确漂亮。橘红色的云带热烈而又凝重地布满西天,落日,以眩目的鲜丽和欢快的威严,把万束金箭从巨岩簇聚的云石山后,成扇面形射向蔚蓝色的、不可名状的宇宙深渊。放眼四顾,美不胜收,使人目爽心畅。徐徐晚风,吹散了白天的燠热,这是大自然给人类的恩惠。田间的早稻已收割完毕,晚稻也丰穗初吐、青中见黄了。他们沿着野草覆盖的小径,用英语交谈。远处传来训练新兵刺杀的喊叫声。

“是有人向你告了我的状吧?”

“当然,冤枉了人嘛。”

“我心里烦躁透了,六军团的迟迟不能立足……”

“这是我们的主观愿望和客观实际脱节。我想起中国的一句古诗,我用英语说出来,可能就不像诗了,‘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你想,汹涌澎湃、咆哮万里的黄河为什么只能曲折回环不能直泻入海呢?”

李德沉默不语。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们想得太简单了,对敌人的围追堵截认识不足……”

“你对这次战略转移总的估计是怎么样的?”李德在较宽的田埂上站住,转身面对周恩来,炯炯有神的淡蓝色眼睛里漾出忧伤,“是比四方面军的转移顺利些还是困难些?”

“当然是困难一些,这一点,我们必须有足够的认识……”周恩来说,“首先,敌人的兵力比围攻鄂豫皖的强大;其次,是我们的家当太多。”

“可以尽量轻装。”

“轻装当然可以,但是中央苏区跟鄂豫皖有着根本的不同。我们不仅仅是一个方面军的司令部,我们有中共中央、苏维埃中央政府、中央军委三大机关,这是三个沉重的包袱,不背不行。”

“可以带少数负责人走,其他的……”

“恐怕不行,红军主力一走,白色恐怖必然降临到苏区,大量机关干部都不是本地人,在无足够兵力保护的情况下,很容易丧失。”

“多带些也许可以,把他们分散到各军团去,也许不至于影响部队的行动。”

“这是一个不错的方案,”周恩来似乎松了一口气,转移中的庞大的机关,是他一直思考而又找不到妥善办法的大问题。“我们可以跟博古同志专门研究一次。”

新兵收操了,唱着歌从他们面前的大路上走过去。

“我们尽快组建新的军团,”李德看着新兵的大刀和梭镖在晚霞中闪动着火焰似的光,“只是武器太少了,大刀长矛只能近战不能远攻……”

“我们的几个主力军团损耗甚大,亟需补充,我觉得以老带新会好一些。”

“新兵只要打几仗就变成老兵了。”李德一心想着新军团的组建,“在慕尼黑的街垒战中,我们的起义者大都是没有经过军事训练的工人,他们打得英勇、顽强,在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反革命武装力量残酷镇压下,坚持了将近二十天,战斗力之强,连敌人都感到意外。”

“我们再跟博古研究吧!”

此时,田野已溶在深灰色的暮霭里。周恩来指着明亮的窗口说:“你该回去了。那里有人等你吃晚饭……当然面包也许吃不成了!”

“我已经吃过了。”李德脸上绽出了一缕近似顽皮的笑容,轻松地舒了口气。他的一切忧烦、焦虑和愧疚,溶化在一种温馨的、不可思议的柔情里,当然,是暂时的……

1934年9月4日,六军团在界首地区顺利地渡过了湘江,向西延地区前进。9月5日,占领西延县城。

9月8日,中革军委给六军团下达了补充训令:

在目前情况下,红六军团在新化、溆浦之间山地建立根据地是不利的。依地理条件及敌人部署,目前红六军团最可靠的地域即是在城步、绥宁、武冈山地区。红六军团至少要在九月二十日以前,保持这一地区,力求在这一地区内消灭敌人一个旅以下单位的部队,并发展苏维埃和游击运动。

在这一训令中,由于中央红军战略转移是极端的秘密,尤其是转移方向,更是关系到全军成败的核心机密,不能公开言明。但是,要求红六军团所进行的任务,无疑是吸引与调动敌人于城步、绥宁、武冈山区,然后沿湘黔边境转移到凤凰、乾城、永绥地区建立根据地,以配合即将向此地域开进的中央红军。

9月4日,周恩来、朱德、王稼祥、项英写信给寻淮洲、乐少华并转曾洪易,下达对红七军团作战计划的补充指示,要求他们在“闽浙赣皖边境创造广泛的游击运动及苏区根据地”,并在进军途中“进行广泛的政治宣传”,以扩大影响。目的仍是牵制敌人,以配合中央红军的战略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