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霹雳”行动(第6/8页)

随着时间的推移,炸弹如雨点般落向德累斯顿,歼击机手们的不安变成了泄气与愤怒。这是蓄意破坏吗,还是失败主义?为什么不允许他们起飞?至少要试着保卫一下德累斯顿!基地司令同样灰心丧气。所有的无线电和电话通信设备都被破坏了。他到现在都没能联系上柏林的中央当局,取得派出歼击机的许可。

第二波袭击开始时,年轻的博多·鲍曼和军校的另外两百名同学乘着救护车刚好进入德累斯顿。卡车停下了,男孩们纷纷跑向可以藏身之处。博多跳到一堵石墙的后面。在爆炸的间隙,他可以听到燃烧着的城市那可怕的咆哮声。大地像地震时一样颤动着。

轰炸停止之后,男孩们继续步行向城中心走去,一直走到了着火的建筑物和倒塌的废墟前。他们抵达了易北河上的一座大桥,对岸便是老城区——此刻已成了一座十一平方英里的火炉。即使在河的这一侧,仍能感觉到灼人的热气。男孩们得到命令,在人们窒息之前,把他们从地下室拖出来。于是,他们拉起手,排成一列走到桥中间,然后沿着桥边小心地缓缓向前移动。突然,领头的人尖叫起来——随后便被狼吞虎咽的火焰吸了进去。他身后的男孩抓住了什么东西,所以没被拽过去。大火像大炮一样轰鸣,狂风呼啸,灰尘和烟雾在他们周围疯狂地旋转。

男孩们磕磕绊绊地从桥上退了回来。他们找到根绳子当救生索,再次试图过桥。然而热度实在太强,他们又一次后退了。博多看见消防队员们的尸体倒在街上,衣服还在冒着烟。一团团的黑色烟雾把男孩们逼进了河里。他们用河水浸湿手帕,蒙在了脸上。

在燃烧着的城市的另一端,当第二次空袭警报响起时,汉斯·科勒正向停放消防车的山冈赶回去。他发现了一辆自行车,于是开始奋力地朝目的地蹬了起来。半路上,他看见曳光弹正在下落,于是便停下来,开始用一部箱式照相机拍照。他听见炸弹发出死亡幽灵的哀号,于是连忙跳进一条壕沟。一百码开外,地面被炸开了花。他向上看去,只见路两侧的苹果树神奇地没了影踪。他穿过马路,跑向一座公寓房。正当他往地下室奔去时,另一枚炸弹爆炸了。他感觉自己被抛了起来,又摔在地上。尘埃和烟雾让人们透不过气,妇女们在呻吟。有人点亮了一支蜡烛。

一个中年女人冷静地说:“我上去看看怎么样了。”其他人嚷着让她回来,但她却梦游一般慢慢地消失在了晃动着的楼梯上。十分钟后,她依旧不动声色地回来了,说道:“噢,上面太吵了,不过看上去很漂亮。”汉斯纳闷地想,她是不是得了精神病,还是仅仅想让大家镇静下来。

轰炸机从头顶飞过之后,消防车的发动机响了起来。接着,突然一片沉寂,只剩下大火的噼啪声和墙壁的倒塌声。汉斯退回街上。他注意到远处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他从未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他看向老城区,那里燃着一片大火。他被吸引了,不由自主地朝着火焰的风暴走了一英里,然后停在了叶尼察卷烟厂门前。卷烟厂的外形像一座清真寺,此刻,它那异国情调的剪影似乎是在周围的火焰中古怪地舞蹈着。

他走近这个地狱的边缘,寻找着消防车:一辆也没有。他能做些什么?人们像幽灵一样向他蹒跚走来:熏黑的脸,烧焦的头发,冒烟的衣服。他们紧紧抓着初生的婴儿、手提箱,甚至壶、锅之类不合时宜的东西。有几个人在低声呻吟,但是大多数都保持着反常的沉默。他们瞪大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似乎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毫无感觉。这些鬼魅一般的人让汉斯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于是转身回去寻找他们。在通往洛布陶的山路上,他跌跌撞撞地走进了一家餐馆。里面的人衣衫褴褛地躺在地板上。他满怀希望地仔细查看那一张张黝黑的脸,却一个也没认出来。突然,有人碰了一下他的手臂。他转过身去,看到了他披头散发的母亲。

“什么都没了。”她说。

“爸爸在哪儿?”

“他还在家,想找回点东西。不过别去那儿。太可怕了。”她试图让他安心,“他不会有事的。他们不会再来了。”

她看向天空,开始语无伦次地嘟哝起来。

老城区里,大多数人还挤在地下室。他们没意识到,氧气很快就要用完了。有些人想趁两次空袭的间隙逃走,却在开阔处被炸弹炸个正着;还有些人想在圆形的金属广告亭里躲一下,却差点被烤死。

萨罗西尼马戏场也着火了。第一次空袭警报响起时,一场盛大的演出正在进行,小丑们骑在毛驴上。而此刻,很多观众仍被困在舞台下面的大地下室里。著名的阿拉伯马戴着五颜六色的饰物,正在房子外面惊恐地转着圈。距此不远处,德累斯顿大花园里的动物从毁坏的笼子里跑了出来,正在疯狂地绕着花园奔跑,不过只有秃鹫逃脱了性命。

大花园里的大量难民同样无依无靠。他们拼命地试图逃离这难以忍受的、令人窒息的灼热,疯狂地推推搡搡,冲进了一个大蓄水池。这些水是用来在空袭时灭火的。他们的确逃过了大火,但却像老鼠一样淹死在了深水之中。

老城区边上的中心车站在第一波空袭中只受到了轻微的损坏。之后,车站官员们立即组织市民乘火车撤离,儿童优先。然而,一列火车都还没开出车站,第二波空袭的照明弹便落了下来。随后是一连串的燃烧弹,炸穿了车站的玻璃屋顶,整栋建筑都陷入了火焰之中。救援人员设法进入了炽热的建筑。只见数百人沿着车站的围墙跌坐下去,似乎睡着了一样,事实上,他们是一氧化碳中毒了。救援人员发现火车上的孩子们挤成一团,他们也都死了。在数千人躲进去避难的地下室里,地上堆满了尸体。

在车站的正北方向,安娜玛丽·弗里贝尔头上裹着一条浸湿的毛巾,从灌满烟雾的地下室里爬了出来。她的丈夫是一名士兵,正在与俄国人作战。她用潮湿的破布裹住自己一岁宝宝的脸,然后将他放进婴儿车,推到街道上。她的母亲跟在后面。一大堆碎石挡住了她们的路,安娜玛丽用毯子裹住宝宝,抱着他磕磕绊绊地爬过了土石堆。宝宝一声未出,轰炸时他甚至都没有抽泣。燃烧着的碎片如雨般落在她们的头上,烧着了宝宝的毯子。这位母亲用手把火打灭了。

其他人也想从困境中逃出去。少数人带着自己的财物,但大多数只希望保住性命。一个女人推着一辆婴儿车奔走。突然,她被一股气流吸去,像树叶落向小径一样被卷进了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