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3/4页)

“嗬,这水啊——哎唷!……”

裙子立刻落了下去,下摆拖在水里。军运指挥员气呼呼嚷了起来:

“撩起裙子!”

她站住了,莞尔一笑:

“这个命令嘛,操典上可没有,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

瞧瞧,她们还开玩笑呢!这使瓦斯科夫感到高兴,而且科梅丽珂娃已经在自己的岗位上点燃了篝火,因此他的情绪顿时变好了,使劲大声喊叫:

“来吧,姑娘们,打起精神来加油干!……”

奥夏宁娜在远处立刻响应:

“哎嗐!……伊凡·伊凡纳奇,把大车赶来!……”

她们吵吵闹闹地推倒砍断的树木,大声嚷嚷着,点燃篝火。准尉有时也吼两嗓子,为的是让人们听见男子的声音;可是更多的是坐在树林里,隐藏着,机警地盯着那边的丛林。

好久看不出对方的动静。他的战士们早就嚷嚷累了,砍下的树也早就被奥夏宁娜和科梅丽珂娃放倒了,太阳高高地升起在森林上空,照得小河亮堂堂的,但是那边的丛林仍然纹丝不动,一片沉默。

“也许,他们走了?……”科梅丽珂娃凑近他的耳朵悄声说。

鬼才知道他们,也许真走了。瓦斯科夫又不是炮镜,完全可能没有发现他们已经朝岸边爬了过来。他们也是些饱经沧桑,不会受骗的老手,碰到这种差使,绝不会随便派几个人来充数的……

他心里这样想,可是说得很简短:

“别忙。”

于是又紧盯着那片他早就对每根树枝都了如指掌的丛林。两眼紧盯着,累得直流眼泪。他眨了眨眼,用手掌擦去泪水,突然打了个冷战——几乎是正对面,小河对岸的一片赤杨树摇晃得枝子直响,透过树枝的空隙清清楚楚地露出一张毛发蓬松的年青的面庞。

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把手往后伸去,碰到一个滚圆的膝盖,捏了一把。科梅丽珂娃把嘴唇贴在他的耳朵上:

“我看见了……”

又闪过了一个,个子矮些,这两个人没带背包,轻装走向河岸。他们手执冲锋枪,眼睛搜索着人声嘈杂的对岸。

瓦斯科夫紧张得心直跳——侦察兵!这意味着,他们决定还是要搜索森林,数数究竟有多少伐木工人,能不能找出一个破绽。这么一来,全部的设想、所有的叫嚷、施放烟雾和狠砍树木等等,等等,统统化为泡影——德寇并没有吓得失魂落魄。他们马上就要涉水过河,钻进丛林,像毒蛇似地冲着姑娘们的声音、篝火和喧闹猛扑过来。他们会扳着指头数,仔细研究,而后……而后就恍然大悟。

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轻轻地,尽量不去触动一根树枝,掏出了手枪,他肯定能把这两个家伙打落水中。那时,他们会冲他放枪,所有的冲锋枪都会对准他猛烈开火,可是姑娘们,就有可能撤走、隐蔽起来。不过先要把科梅丽珂娃打发走……

他回头一瞧,叶甫金妮娅正跪在他身后,使劲把军装从头上脱下来,往地上一扔,一跃而起,大模大样地冲了出来。

“站住!……”准尉轻轻说了一声。

“拉娅,维拉,来游泳呀!……”冉卡嘹亮地叫了一声,挺起身子,拨开树丛,径直跑下河去。

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不由自主地拿起她的军服,紧贴胸前。而金发蓬松的科梅丽珂娃已经走到阳光照耀的空旷的石滩上了。

对岸的树枝抖动一下,两个灰绿色的身影闪了进去。叶甫金妮娅不慌不忙地抖抖两膝,脱下了裙子、衬裙,双手抚平了黑色的内裤,突然用高亢响亮的嗓子大声唱了起来: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啊,此时此刻她是多么美啊,简直是美得出奇!她是多么婀娜、白皙和矫健——距冲锋枪却只有十米啊。她停住歌唱,一头钻进水中,嘴里还高声叫喊,双手喧闹而愉快地拍打河水。水珠从她那温暖而有弹性的躯体坠落,在阳光映照下,闪闪发光。可是军运指挥员连大气也不敢出,惊恐地等待敌人的枪声。快了,快要开枪了——冉卡就要被子弹打穿了,两手向上一举,于是就……

丛林沉默着。

“姑娘们,快来游泳呀!……”科梅丽珂娃响亮而兴高采烈地喊叫,在河水里跳起舞来了。“你们叫一下伊凡!……哎,万纽沙,你在哪儿呀?……”

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丢下她的军服,把手枪插进枪套,赶紧爬回丛林深处,抓起板斧,奔到一棵松树跟前使劲地砍。

“哎嗐,来了!……”他大吼一声,又使劲砍起树来,“我们马上就来,别急!……哎嗬嗬……”

他有生以来还没有这样迅速地砍树——也不知打哪儿来的这股蛮劲。他用肩头一顶,把这棵树推倒在另一棵枯干的树上,使它发出更大的轰响。随即又气喘吁吁地爬到原先观察的老地方,朝外张望。

冉卡已经上岸了——身子一侧对着他,另一侧对着德寇。她安详地穿上绸衬裙,衬裙紧贴着湿乎乎的身子,在斜穿树林的阳光照射下,那层薄薄的丝绸就像是透明的一样。这一点,她心里当然是清楚的,正因为这样,所以越加不慌不忙,从容地弯下身子,把满头金发甩到肩后。瓦斯科夫又一次魂飞魄散地等待着敌人开枪。他想,马上会从树丛里飞来子弹,打中并摧毁这个充满青春活力的躯体。

雪白的肉体隐隐一闪,冉卡已从绸衬裙里脱下湿透了的衬裤,拧干了水,然后整整齐齐地晾晒在石头上。自己却坐在一旁,伸直双腿,把垂到地上的蓬松金发冲着太阳晾晒。

河岸那边是一片沉寂。一片沉寂,连灌木丛也纹丝不动,不论瓦斯科夫如何仔细观察,也还是不明白德寇究竟还在那里,或是已经离开。时间不允许多加猜测,军运指挥员迅速脱下军装,把手枪塞在马裤的口袋里,劈劈啪啪踩着枯枝,走到河岸上。

“你在哪儿?……”

他本想兴高采烈地叫喊一声——可是不行,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从矮树丛走到开阔地——恐惧使他的心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膛。他朝科梅丽珂娃走去:

“区里来电话,汽车就来了。你快穿上衣服吧,太阳晒够了。”

他使劲嚷嚷,好让对岸听见。至于科梅丽珂娃的答复是什么,他却一个字也没听见。他此时此刻正以全身心注意着那边,注意着德寇,注意着灌木丛。他的注意力是那么集中,仿佛觉得,哪怕只有一片树叶在微微动弹,他都能听到声响,都能看见,都能立刻迅速扑倒在圆石后面,拔出手枪。但眼下那边似乎是纹丝不动。

冉卡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到她身边,他突然发现,她虽然脸上带着笑,可是睁得很大的眼里,像是有泪水,像是有恐惧。这恐惧像水银一样既灵活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