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4页)

他首先命令战士们吃早饭。她们简直觉得非常生气,可他厉声喝住,接着从背囊里取出一块脂油。不知道对她们更起作用的是脂油还是命令——总之,她们精神振作地嚼起脂油来了。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觉得很遗憾,怎么一时激动,让李莎·勃利奇金娜饿着肚子赶那么远的路程。

早饭以后,准尉起劲地用冷水刮胡子。他的剃刀还是父亲生前用的,可还那么锋利,简直像是在自动旋转。不过还是割开了两个小口子。他扯了一小块报纸贴在伤口上。科梅丽珂娃打背包里拿出一小瓶花露水,亲自替他涂在创口上。

他安详而从容地做着这些事,但时间不断逝去,他脑子里思绪万千,像一汪浅水中的小鱼,东跳西蹿。他无法集中思路,禁不住惋惜此刻不能拿起斧头去劈柴,一劈柴,他就能平静下来,把杂念一排除,最后找到摆脱困境的出路。

德寇潜入此地当然绝不是为了战斗,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他们选择了这样一条荒无人烟的道路,小心翼翼向前走,而且四处派出巡逻兵。为了什么?为的是对方不能发现他们,为的是不跟对方卷入战斗,想悄悄地,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可能存在的障碍,潜入自己的主要目的地。既然如此,那么可否让他们看见他,而他佯装作没发现他们呢?……若是这样,很可能他们就会立刻躲开,尝试从另一条路绕过去。而另外一条路——惟有绕过列贡托夫湖——这可要走上一日一夜的……

然而,他又能使谁暴露在他们面前呢?难道说就是这四个姑娘,还有他独自一个男子吗?好吧,就算他们停止前进,好吧,然后就派了侦察兵,仔细研究一下,最终还是会了解到,阻碍他们的只不过是五个人。那么以后呢?……以后呀,瓦斯科夫准尉同志,他们绝不会再到别处去打转了。他们开始包围,那时候可以不费一枪一弹,只要五把尖刀就能解决你的全部队伍。他们又不是傻瓜,为了避开四个丫头和一个仅有一支手枪的准尉,就白白在森林里瞎闯乱转……

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把自己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奥夏宁娜、科梅丽珂娃和古尔维奇这几个战士;契特维尔达克昨夜美美地睡了一大觉,此刻主动放哨去了。他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然后又补充一句:

“要是在一个半小时之内,再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那么就只有按我说的去做啰。准备吧。”

准备……有什么可准备的?除非是准备到那个世界去!真是那样的话,准备的时间越短越好……

唉,不管怎么着,他还是做了准备。他从背包里取出一颗手榴弹,擦擦手枪,磨磨匕首,这就是全部的准备了。可是姑娘们连这两下子都没干。她们在一旁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争论着。然后走到他跟前:

“准尉同志,如果他们遇到了伐木工人,又会怎么样呢?”

一开始,准尉没弄明白——什么伐木工人?在哪儿?……可现在是战争呀,森林里渺无人烟,你们亲眼看见的嘛。她们赶紧解释,于是,军运指挥员揣摩着。终于琢磨明白了。凡是部队,不论什么部队,都有一定的驻守地区。固定的地界——周围有友邻部队,各处有岗哨。可是伐木工人呢——他们在森林里。他们可能按班组分散在各处,你到深山密林里去找他们试试。德国鬼子会去搜寻他们吗?哼,那可未必,这危险哪。稍有疏忽,那就完了:工人们会觉察出来,到有关部门去报告。所以,费尽心机也搞不清楚,森林里藏着多少人,他们在什么地方,他们之间怎么联系……

“哎,姑娘们,你们可真是我的一群小鹰!……”

后备阵地的后面有一条小河,水流虽浅,但潺潺有声。对岸就是森林——这是一片浓密的白杨,暴风雨吹打得它东倒西歪,还有茂密的云杉郁郁葱葱,幽暗重重。不出两步,就是灌木形成的一堵绿色的天然墙,不仅肉眼无法看透,即使用任何型号的蔡司牌望远镜也看不清它的千变万化,辨别不了密林深处的虚空究竟。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就选定了这个地方来实行姑娘们的计划。

他指定契特维尔达克和古尔维奇在最中心,让德国鬼子迎面撞见。叫她们点上一堆堆篝火,搞得烟雾腾腾,还要大喊大叫,让森林里充满回声。还不能完全从灌木后面探头露面,当然,也得让人看见,却又别让人看得太清楚。他还命令她们脱掉靴子。什么靴子、军帽、还有皮带等等——凡是军人的服饰一概去掉。

从这儿的地形看来,德寇只能试着打左边绕过这些篝火,因为右边是面朝河心的峭壁,没有合适的通道。可是为了确保万一,他把奥夏宁娜派在那儿,给了同样的任务:在那儿晃来晃去,大喊大叫,还要点起一堆篝火。而左翼,便由他自己和科梅丽珂娃担任,此地毫无掩护。但是这里可以注视整个河面,万一德寇仍想强行通过,那么他可以先撂倒他两三个,争取时间让姑娘们四下跑散。

时间不多了。瓦斯科夫又派了一个加强哨,然后他跟奥夏宁娜还有科梅丽珂娃赶紧准备。趁她俩去抱枯枝点火,他就毫不隐藏地(就是要让他们听见,让他们戒备!)挥动斧子砍树。他选了一棵比较高大,砍起来声音铿锵的树,这一棵刚倒,马上又跑去砍另一棵。汗水迷住了双眼,蚊蚋叮得他难忍难熬,但是准尉气喘吁吁地一个劲儿砍呀砍呀,直到古尔维奇从前沿的潜伏哨跑来。她老远地就挥着手嚷嚷:

“来了,准尉同志!……”

“各就各位,”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说,“各就各位,姑娘们!不过我坚决要求你们,千万小心。只能在大树后面露头,可千万别在灌木丛那儿,而且叫喊得越响越好……”

他的战士们四下散开了。惟有古尔维奇和契特维尔达克还在小河这边磨蹭。契特维尔达克解不开拴住树皮鞋的绷带,准尉走了过去:

“我抱你过去得了。”

“嗐,瞧您说的,准尉……”

“就这么办。水冷得像冰,你病还没好。”

他打量一下,抱起这个红军战士(小意思:超不过五十公斤)。她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突然想起什么,顿时脸涨得通红。她连脖子都红了:

“您就跟抱小孩子似的……”

准尉满心想跟她开开玩笑——他抱的毕竟不是一根木头嘛。可是嘴里说的却完全是另一码事:

“到了那边别老到潮湿的地方去跑。”

水快漫到膝盖了——冰冷刺骨。古尔维奇撩起裙子,蹒跚地走在前面。两只瘦脚小步朝前移动,摇晃着靴子保持平衡。突然往四周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