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第2/3页)

面对冯承泰这种咄咄紧逼的说教,黎天成此刻只能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回旋开去:“老师训示得对。天成深受党国教育多年,当然明白‘联共携共’是‘说得做不得’的,‘防共限共’才是‘做得说不得’的。”

听罢,冯承泰才缓和了容色,又返回圈椅上坐了下来:“天成啊,你现在可谓是少年成器、少年得志的典型。这是表现你自己的关键时刻,一定要沉毅稳重,不可授人以柄啊!为师知道你可能对韦定坤、胥才荣之流的所作所为看不惯。但为师劝你也要韬光养晦,要和光同尘,要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样你才能左右逢源,更上层楼啊!”

黎天成剑眉一竖正欲发话,冯承泰略一摆手止住了他:“天成,你不要反驳我—为师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要永远记住:在党国内部,最希望你顺风顺水、平步青云的,就是为师我了。”

他的语调是如此的沉凝而诚挚,竟令黎天成的眼眶微微泛红了。

“前天明秀的成绩单从哈佛大学寄回来了,分数很差。”冯承泰忽地背过身去,对着窗外长长地嗟叹着,双手掩面,似是十分愁苦。

“老师何必焦虑。俗话说‘人各有福’,明秀他只要开窍懂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黎天成急忙向他苦口劝道。

冯承泰缓缓转过脸来,深深直视着黎天成:“他终究是没有天成你这般勤奋好学啊!唉,实在是成不了大器。天成,将来你若飞黄腾达了,一定要代为师好好关照他,就像今天为师关照你一样。这……这是为师对你最大的恳求了。”

这一席话听完,黎天成不禁被冯承泰的真情深深感动了。也许冯承泰在自己这个晚辈面前是极富“舐犊”之情的,对自己也是真心诚意的好—但这一切不能掩盖他屠杀了那么多革命战友的事实,也不能掩盖他背后依附着的那个腐朽阶级的本色。他对国民党是满腔的愚忠,而这种愚忠始终是横在自己与他面前的无形“天堑”。黎天成并不幼稚,也清楚自己的共产党员身份一旦暴露,冯承泰再有人情味,也会毫不手软地处理掉自己的。正是这种深刻的认识,使黎天成不敢去劝说冯承泰亲共投共,而只能利用他的权势为自己的潜伏事业“保驾护航”。

念定之后,他迎视着冯承泰的殷殷目光,郑重答道:“老师,你这是哪里的话!明秀永远是我黎天成的亲弟弟,我永远不会让他吃半点亏、受半点苦的。”

欧野禾到“梅乐美”歌舞厅送出了那两张涂井盐厂地址地形图后,并没有立刻返回忠县,而是在重庆游玩了几天。

直到“梅乐美”的老板打电话进宾馆告诉她:“忠县的‘烤鸭’送到了。”欧野禾才情不自禁地狂喜起来:这个暗号的寓意是日本轰炸机已经按照她提供的盐厂地址地形图炸掉了忠县涂井盐厂!同时,这也意味着他们“515绝密计划”川东行动小组终于大功告成了!

惊喜之余,她心底还是掠过了一丝对情人马望龙人身安全的担忧,但这一丝担忧转瞬即逝。马望龙受伤与否,已不在她的考虑之中了!帝国“515计划”的顺利实施,才是她最大的兴奋点。就算炸死了自己的父母兄妹,只要涂井盐厂从此不复存在,自己也不会有丝毫遗憾的。

当天下午,欧野禾便收拾好一切兴冲冲乘船赶回忠县。

一到石宝镇船坞码头,欧野禾就扑向了路边的报摊。

《忠县报》的头版头条上配了一张黑白照图片:被炸得一片狼藉的废墟,烂砖碎瓦满地皆是。

她高兴得几乎失声尖叫起来。然而,一看这条新闻的标题,她不由得怔住了:“忠县天池林场公署惨遭日机轰炸”!

应该是涂井盐厂公署被炸了啊!怎么竟成了天池林场公署被轰炸了呢?

她隐隐感到了一丝怪异,却又无法明白。自己必须找到赵信全见面后再说。

慌慌忙忙地跑到石宝镇临江街边的那座“五香茶”吊脚楼门前,欧野禾一眼望去,竟然见到那茶楼的第二层阁楼窗户里斜斜撑出了一杆“小黄伞”!

刹那间,她明白自己与赵信全先前约定在这里接头的行动已然取消了。肯定出事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头越来越浓。

她倏然一回头,却见一身笔挺西装的马望龙戴着金丝眼镜、拄着红木手杖,在她身后兀然而立。

欧野禾简直像见了鬼一样尖叫了一声,想要抽身逃跑又停住了脚步,想要上前拥抱他又伸不出手去,面色变来变去,十分复杂。

马望龙冷笑道:“怎么,没想到我竟然还活着?没想到炸弹最后竟投去了天池林场?是不是把你吓着了?”

欧野禾转动着眼珠,佯装出一脸的无辜:“望龙,你究竟在说什么啊?”

马望龙扶了扶金丝眼镜:“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云鸥禾子女士!”

一瞬间,欧野禾面如白纸,浑身剧震:“你……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我还知道你是日本军部‘515计划’川东行动小组的组员;是你在九月十八日井祖公祭大会上的‘天赐圣水’中下毒,毒倒了朱万玄和钱百文;我还知道是你向日本军部传送情报,企图引来敌机炸毁我们盐厂!”马望龙的声音越来越沉痛,“我真没想到,这么多天和我朝夕相处的‘枕边人’,竟然是日本的女特务!”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也就请你正视现实吧!”欧野禾尖笑道,神色显得非常张狂,“我大日本帝国的战车隆隆向前,一切的阻力终将烟消云散!你虽然曾经是我云鸥禾子深爱过的男人,也不可能阻止我为大和民族效力、向天皇陛下效忠!”

“没什么深爱不深爱的。”马望龙嘶吼了起来,“原来你一直都是在利用我,利用我为你们小日本的阴谋活动铺路。”

他心底一痛,想到自己当年在上海外滩“百乐门”歌舞厅第一次见到欧野禾莺歌蝶舞时的情景,不禁回转了头,不愿再拿正眼看她:“你……你为什么会做出那么多残忍的事情,你简直不是人……”

欧野禾直盯着他,尖声厉笑着:“你这样的欧美留学生知道什么?你是养尊处优的豪门子弟,把这个世界看得太简单太天真了!生存本来就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不到东西就只有死亡!弱肉强食,物竞天择,亘古不易!这些道理你没读过吗?我大和民族仅凭区区数岛,怎能养活数千万民众?我们不向外拓地殖民,行吗?你们会心甘情愿地把土地送给我们吗?我们不趁着你们目前最虚弱的时候来吞并、扩张,日后还会有什么机会吗?所以,我为大和民族的千秋伟业尽一份心力,绝对是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