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哑婆(第2/4页)

哑婆道:“我知道,但我不能说,说了就没命了。”

叶明煜想了想,还是不懂,就问:“你打算如何闹大?”其实对于叶明煜来说,薛家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因为姜梨如此上心这回事,加之叶明煜也觉得冯裕堂太过恶心,如果薛怀远真是被冤枉的,那实在太可怜了。嫉恶如仇伸张正义是他们江湖人的秉性,既然如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回又如何?

“难道你不想为薛县丞报仇吗?”姜梨笑笑,“薛县丞可是个好人。”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薛怀远曾经帮过哑婆。

洪孝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让成王吃亏的机会。

哑婆原先是个寡妇,丈夫年纪轻轻就死了,她没有子女,也没有改嫁。因着相貌丑陋,又独身一人,时常遭人欺负。薛怀远带着他们上任的时候,哑婆已经是个丑陋的被人欺负的老妇人了。

她一点都不怕,她会把这案子越闹越大,若是大理寺也不敢接,她就去告御状。洪孝帝面上再如何和成王和平公主,但清官正吏被人陷害,天下人都会怀疑天子是否天命所归,就算是为了稳定人心,洪孝帝也不会顺其自然。更何况,成王和洪孝帝,就是天生的敌人。

她时常去捡别人剩下的东西吃,又不愿意做乞丐乞讨街头,时常饥一顿饱一顿,薛怀远见她年纪大了实在可怜,便让她在县衙里倒夜香,一月也能拿些月前,吃饱穿暖是不成问题的。

桐儿打翻茶杯的举动提醒了她,要让所有人都注意到这杯热茶,仅仅在桐乡掀出水花是远远不够的。还得动静更大,更大,再大,若是牵扯到了燕京城的某位贵人,就更好了。这样一来,聚集了所有目光,薛家一案,就不再只是简单的一个污吏案子,它也许是陷害,也许是牵扯旧案,甚至也许是谋逆。

若非薛怀远,哑婆怕是早就冻死在某个冬日了。而哑婆的哑,正是因为她常年遭受别人欺负,渐渐的不愿说话,别人就以为她不会说话了。但姜梨知道哑婆会说话,因为有一次薛昭拿自己摘得野果给哑婆的时候,她听到哑婆对薛昭说“谢谢”。

“所以要闹大才行。”姜梨道。

冯裕堂换走了县衙里的所有人,却没有换走哑婆,大约是因为觉得哑婆只是个倒夜香的,没什么用处,另外,哑婆还是个哑巴,便是真的看到了,听到了,也说不出去。

一个桐乡的案子,至于么?

但姜梨今日在县衙里看到哑婆还在的那一刹那,她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叶明煜并非官场中人,对北燕的官制也不太了解,只是道:“但大理寺为何要接桐乡的案子?”

哑婆木然地看着姜梨,这令她看起来像个假的偶然,她含糊地道:“我为什么相信你?”

这是避嫌,冯裕堂自然可以毫无顾忌地“编造”证据,姜梨也可以由他自己去做,反正到了大理寺,冯裕堂的那些证据,全都做不得数。反倒是她,和薛家没有关系,却是个真真正正的局外人。

“这不是相信我。”姜梨轻声道:“这是相信公平和正义。”

“按北燕律令,人证物证确凿,状告地方官的话,可以同上级府衙状告。但上级府衙是佟知阳,未必肯帮。我算来算去,唯有燕京城情势复杂,将此案拿到燕京城,交由大理寺再查,可我要审的,却不是薛家的案子,而是冯裕堂。只要冯裕堂自己身在此案,便不可再在其中插手。经由冯裕堂手的证据,便做不得数!”

“难道薛县丞入狱,是公平的嘛?难道冯裕堂那样的人能坐上地法官,又是正义的吗?别的不说,薛县丞在的时候,哑婆,你过得应当比现在好多了吧,至少吃得饱穿得暖不是吗?”姜梨笑笑,目光扫向一边桌上,那里,桌上的饭菜已经被哑婆一扫而光,而哑婆身上穿着的冬衣,已经破了许多洞。

“知道什么?”叶明煜摸不着头脑,桐儿也一头雾水。

哑婆低下头。

姜梨愣愣地把目光投向他,似乎这才反应过来,然而立刻就站起身,激动道:“我知道,我知道了!”

面前这位富家小姐说得没错,从前薛怀远在的时候,她吃得饱穿得暖,薛怀远的儿子薛昭和女儿薛芳菲还时常给她送东西接济。如今她虽然还在县衙,可别说是月前,便是平日吃的都是官差们吃剩的饭。

叶明煜还以为姜梨是被痛得傻了,赶紧上前几步,伸开五指在姜梨面前晃了晃:“阿梨?阿梨?”

日子不好过,冯裕堂上任的日子,就像她年轻时候遭人欺辱的那些日子。但这世上,为何总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呢?

“阿梨,你没事吧?疼不疼?”叶明煜转头看向姜梨,却见姜梨呆呆坐着,看着地上摔成碎片的茶杯出神。

哑婆重新抬起头来看向姜梨,她问:“你为什么要帮薛家?”

桐儿自责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道:“是奴婢不好,奴婢倒茶,让茶烫伤了姑娘,可别落下痕迹,这可怎么办。”

“我和薛家有故交,”姜梨道:“也是受人之托,替薛家平反。您请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是您告诉了我们这些事,冯裕堂也查不到您头上,我能保证您的安全。”

白雪匆匆去了,叶明煜听到动静赶紧过来看,一边道:“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哑婆沙哑地笑起来,她一笑,脸上的褶子挤做一团,却比方才的阴沉,看起来要慈祥许多。她道:“我有什么好怕的,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早就活够了。还留在县衙,就是为了看冯裕堂这个县丞能做到几时。我希望能给薛家报仇,但我做不到,我等啊等啊,终于等来了你。”

“天啊!”桐儿惊叫一声,慌忙拿帕子去给姜梨擦拭,一边擦拭一边道:“姑娘,姑娘没事吧?白雪,拿个烫伤膏子过来!”

叶明煜张大嘴巴,乍然从这个不善言辞的老妇人嘴里说出这么大一段话,委实令人吃惊。而她说的话里,却又让人感怀。

桐儿轻手轻脚地来给姜梨倒茶,姜梨正想得投入,没瞧见桐儿倒的茶正在手边,伸手按住恶心,那茶杯“哐当”一下倒在地上,滚烫的热茶尽数泼在姜梨胳膊上。

姜梨静静地看着她,半晌,伸手握住哑婆的手:“谢谢您。”

必须得让冯裕堂发挥不了作用,即便他是桐乡的县丞,在薛家一案上也再不能插手。这要怎么做呢……姜梨冥思苦想着。

年轻饱满的手和苍老干枯的手叠在一起,却像是给老人重新注入了生机。哑婆的眼睛变得很亮,她说得很慢,却一字一句很是清楚。

“还不够。”姜梨喃喃道,这远远不够。给薛怀远增添的这点机会,实在不值一提,一旦永宁他们发觉,利用冯裕堂现在的身份,再作假,再添油加醋,这点证据就会成为没有用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