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紫夜

春明的夜晚比临水镇浓郁深沉,铁黑天幕,星辰依旧,却一点也不复轻盈了,风也更沉重些,吹拂树叶哗哗作响。

洗漱完已经快1点了,喻遐走出浴室,看见姜换踩着一只拖鞋脱掉上衣。

短短对视一眼,姜换扔开衣服把左手藏进阴影。

青旅房间用白炽灯,暖白色的光将不大的空间装满,米黄墙布好似能让空气升温,干干净净的白色四件套铺开了揉皱了。没有手机玩,喻遐局促地躺进被子里,好像真的体会到一丝时光穿梭的陈旧感。

他翻了个身,看姜换被照得清晰的后背,辨认他的发梢长度,覆盖完肩胛骨,但凌乱而且长短不一,碎得像剪头发的人喝醉了酒手一直抖才能做到。

姜换毫不在意地光着上身,穿一条短裤,被子搭在腰间,他靠在床头盯手机屏幕。

喻遐用被子挡住半张脸,瓮声瓮气地问:“你头发怎么这么乱?”

姜换习惯了喻遐冷不丁的奇怪发问,眼皮不抬:“拍《触礁》的时候有一场戏是剪头发,许为水让我自己选是做造型再拍还是自由发挥,我选了自由发挥。一把剪刀,没有镜子,拍了三四条,头发就成这样了。”

“后面没有去修剪过吗?”

很好回答的,是或否,但姜换这次迟疑了很久:“……后面我没有想过这件事。”

喻遐似懂非懂,“哦”了声。

他很希望能和姜换聊一聊刚杀青的那部电影《触礁》,网上能查到的信息很少。导演许为水,主演姜换、蔡紫桐,还有一个叫谷非雨的素人青年。许为水同时也作编剧,很多人将它看做许为水为姜换进行的第二次量身定做。

某个影评网站上这么写它的梗概:落魄的画家为了获得资助蓄意认识了一位孀居已久的富有寡妇,住进别墅,以受委托创作之名顺理成章开始两人同居。不久后资助人的儿子从海外归来,他无可救药地爱上母亲的情人。

题材看上去有太多可挖掘的空间了,但剧情走向却一点都没有透露,因而更激起了看客们的好奇心。

更别提拍摄全程保密,杀青时没有举行庆功活动,随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不时传出好像剪辑完了、送审了、审失败了,但谁也没有确定消息。

许为水拒绝接受《触礁》相关的访问,媒体随后堵截主创们,蔡紫桐虽然拿过两次金玫瑰、一次东京影后,现在却已是半退圈的状态,而那位神秘的素人演员本身就连名字都查不到,杀青后更如同人间蒸发,没有音讯。

再加上不爱凑热闹的姜换……

姜换在《云雀之死》后知名度上了一个台阶,广为人知的是,许为水是姜换亦师亦父的伯乐,是成就他的人。所有人笃定许为水很了解姜换,会宁缺毋滥地为姜换创作剧本,这次也一定能让姜换的演员生涯留下更经典、更完美的作品……

这些只是一般人的猜测,而喻遐看出姜换现在不太对劲。

虽然姜换说话一直慢吞吞的不着急,这次提到《触礁》,拖延就成了迟疑,像有什么被他挡在黑暗里,严防死守不能泄露。

难道拍《触礁》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不愉快吗?

“不过电影都拍完那么久了。”喻遐若有所指地说,他希望姜换不要被困住。

姜换很不习惯似的抓住半截断裂的长发。

他放开手:“你说得对。”

一点浅笑好像融化在暖光中,姜换关了顶灯,床头的阅读灯成了唯一光源。他侧过身,面朝喻遐的床位,黑发覆盖上肩膀,依然在看手机。

相隔不到一米,窗帘阻隔了哗啦啦的夜风和黑暗,喻遐也跟着打在姜换脸上的橙黄一直升温。食髓知味过的身体深处有什么燥热不受控地升腾,距离太近了,他听得见姜换偶尔加重的呼吸,看得清他微皱鼻尖。

“你在看什么?”他问,不让安静空气继续烘烤自己。

“很无聊很无聊的一本小说。”姜换将手机屏幕扣在床单上,“吵到你睡觉?不看了。”

“有多无聊?”

姜换的细长眼角往下一弯:“会看睡着的那种啊。”

喻遐说给我看看。

姜换望向他,两点萤火似的微光在他瞳孔中轻轻摇晃。

他撑起身体往单人床的另一侧挪了挪,在面前空出半人位置,是很容易理解的邀请。幽深的眼睛,轻抿的唇,被他描画过的锁骨、胸口,再往下,阴影蜿蜒、收窄、聚集,蓬松的白色被褥此时成了最放浪形骸的特写。

喻遐喉头不自觉地一动。

就在前不久,伴随雨声,回忆即刻向他涌来,他觉得这是姜换对他的暗示,他也明白自己不能再轻易受到诱惑继续沉沦了……

但这都是“理智”在自我保护。

当追逐快感的本能袭来,它们脆弱得如一座泥沙堡垒被海水冲毁。

喻遐踩在地毯上时还有一丝悬浮,脚心的凉意像一根软刺拨动神经末梢,随后脚踝就被握住。他翻过身,要去拿姜换的手机,装作只在乎那本很无聊的小说。

《追忆似水年华》第三卷……?

看清标题,喻遐哑然失笑,同时有一条手臂从后背绕过来环住他。

侧过头,一句“你怎么这样”还未出口,话语已经被堵得结结实实。喻遐伸手虚空地抓了一把,他再次触碰到了溪水,那缕长发在他的手心滑过,垂到心脏的位置轻抚时带起一阵火花似的触电感。

喻遐闭上眼,任由姜换从他的唇边、颈间一路吻到锁骨、肩膀。然后耳畔塑料撕扯的响动,凉悠悠的触感,姜换咬了他,手指伴随那阵痛呼又慢又焦人地试探。

他这次已经能做得很熟练了,喻遐也不再紧张,他闭起眼睛,沉在波浪中一样起伏着,感受姜换的呼吸。他们的心跳逐渐同步,或轻或重地喘、叹气,随后再次让连绵不断的吻送到彼此舌尖,喻遐要抱姜换,被拦下了动作,但这次姜换只是把他的两只手腕都放在了自己心口。

喻遐恍惚地看向他,额角一片热汗。

这些时候——上次和今次——姜换都不怎么说话,喻遐就也忍着不发出声音,于是身体分开又贴在一起的黏腻响动反复闷在方寸之地,在压抑中如大雨连绵不绝。

喻遐想吻姜换,抬起头,姜换的唇就重重地压住了他。

整个向他敞开的样子太过别扭,手也按在他身上,每一寸皮肤都仿佛与他相连。指尖是姜换剧烈的心跳,愈来愈重,像姜换再用专注的温柔的潮湿的眼神把他撑开。在这个夜晚,他的空洞、酸楚、崩溃再也无处可藏,他裂开一条只容得下姜换的峡谷。

那阵瓢泼大雨猝不及防地降临,喻遐挣脱姜换,然后埋在他颈窝无声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