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二次决定离开

千禧风青旅就坐落在春明市老城区的边缘,往前走不到2公里是当地一条热闹的大排档街,过了10点,只剩宵夜还开着了。

宵夜店生意火爆,等了十来分钟才好不容易腾出空桌,挑不得环境。

他们三个被安排到角落里的矮桌,四方形,板凳差不多是儿童体型的,坐得很憋屈。但谢文斯和姜换都毫不在意,喻遐自然也无所谓了。

云省多少数民族聚居,饮食口味也复杂,和东部地区差异巨大,不少食材和做法喻遐以前根本没吃过。他已经在临水镇领教过那些热带风情的调味,当时蒲子柳拿着攻略说这边牛肉可以生吃,同学都跃跃欲试,喻遐没敢。

现在两把生牛肉和生虾裹满了辣椒酱汁端上桌,喻遐闻着香辛味道,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动了动,竟然有一点馋。

可能也因为谢文斯在旁边一口生牛肉一口啤酒吃得畅快,喻遐被这模样刺激,不合时宜地涌上胜负欲,即使他根本不用跟谢文斯比什么。

喻遐肩膀贴着姜换的肩膀,他一直不动筷子,姜换转过脸看他。

喻遐很纠结。

闻着馋和真的吃又是两回事,他还是克服不了心里的膈应,而且那些虾看着太像直接剥了壳端上桌了,怀疑咬一口会在舌头上滑腻腻地跳。姜换要刚才没看他就好了,他可以当做被无视然后继续发呆,结果一接收到目光,总感觉一定要有点动作,不能被谢文斯看扁。

哪怕谢文斯和姜换确实没什么,哪怕他们真的连朋友都不是。

可他和姜换,不也连朋友都不是吗?

生食仿佛成为投名状,能帮他抓住姜换的注意力,喻遐思来想去,默念三遍“也不是吃不了”艰难地把手伸向一串虾。

“别吃生的。”姜换给喻遐开了瓶可乐,塞进他伸到一半的手,“有点其他菜。”

喻遐不服气:“我想试一试。”

姜换直接地说:“不行。”

他于是像饱胀的气球被戳了下瞬间干瘪,那股勇气转瞬消失。

喻遐恨恨地咬着吸管,可乐被一口气喝掉大半时发出空气膨胀的咕嘟声。他听谢文斯左一句“姜换老师这是特色啊你不让人家吃”,右一句“姜换老师你不让尝试怎么知道小朋友不喜欢”,默认了姜换是他的监护人一样。

他今年都快21岁了,当然不愿意老被看成高中生,喻遐正要说点什么,姜换神色如常地堵上了谢文斯的胡言乱语。

“他没吃过这些,回头肠胃不舒服你负责?”

“你负责啊。”谢文斯直笑。

姜换根本不理他,低头把两个鸡翅从钢签上扒到喻遐盘子里,刮掉上面一层糊辣椒。

好吧,真的很操心很家长。

尽管他早已经过了需要监护人的年龄,也不知道姜换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不过当着谢文斯的面,姜换对他好得十分明显。喻遐太容易满足了,他的快乐像易拉罐里的泡泡,轻轻摇晃,就冒得停不下来。

看着姜换已经开始给鸡翅去骨,喻遐咬吸管的牙齿松了松,含混地说:“姜换。”

他以为姜换听不见,但姜换“嗯”了声,尾音往下坠。

原来叫名字是会有反应的啊,喻遐想,又小声喊了一句,姜换再次“嗯”,末了放轻了声音:“你吃点儿吧,晚上又没吃饭。”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不算性感,但别人模仿不来他十分之一的慵懒腔调。

云省的烧烤调味都偏重口,佐以香料,十分有特色。无奈喻遐不太能吃辣,不知姜换又是怎么得知的,总之每次进盘子里的肉菜沾的辣椒都少。

即便如此喻遐吃了点后也开始觉得油腻,正想看看菜谱找点清淡的碳水随便填饱肚子,姜换从外面端进来一碗清汤面。

他放在喻遐面前,无需多言,是“吃吧”的意思。

“我的呢?”谢文斯不满地抗议。

姜揉了揉左边手肘内侧:“去旁边小吃店跟老板买啊。”

谢文斯:“……”

他故意刺姜换一句,没想到这人油盐不进,连带着后续荤话也不太合时宜了。

灯光微黄,喻遐正红透了两只耳朵,藏在黑发下,被照得几乎半透明,全然不懂遮一遮快溢出来的开心和羞怯。谢文斯看得太明白了,这个小朋友多半对姜换有意思,但姜换是什么人?越看明白,他越开不出那句“重色轻友”的玩笑。

他问姜换和喻遐怎么认识、怎么一起出现在春明市,等简单了解了事情经过,又感慨:“姜换老师,我以前都不知道你居然这么善良!”

姜换听着有点要笑不笑的意思:“跟你没关系。”

“看你说的,谁想跟你有关系一样……”谢文斯一饮而尽杯中啤酒,问喻遐,“弟弟要不要我帮忙啊?你现在没有手机,很不方便的。”

“不用了。”喻遐拨弄着面条,“我刚好断网静一静。”

谢文斯没听见似的,或者两瓶啤酒就喝多了,大着舌头出主意:“可以先补电话卡啊,不然姜换怎么找你?我有一部备用手机,很新,不介意的租给你用,至于费用嘛……姜换,表示一下?”

喻遐不抱期待用余光瞥向被叫到的人。

姜换正在挑鱼刺,沉静如水的表情,不为所动。

谢文斯“啧”了一声,他向来反感姜换滴水不漏的样子,喝了点酒,刚才的担忧也变成恶劣心思开始作祟。

他对喻遐作出说悄悄话的姿态,音量却摆明了不介意被人听见:“他这个人是不主动的……他坏得很,千万不要什么都答应——”

话音未落,姜换抬起头。

“别发酒疯。”他冷冷地说,“谢文斯,你冲着我来。”

谢文斯眼神清明了一瞬,喃喃说句对不起,垂下头,直到整个人都趴在桌上。他靠着自己的手臂,字句模糊语速又快,差点都听不清楚:“冲你来?冲你来找骂啊?失恋的是我又不是你,我控制不住,难受好一阵子了……能有什么办法……”

随后他连灌自己半瓶啤酒,用力叹着气,开始唠叨他和未婚妻为什么突然分手。

听了那么多,姜换始终报以沉默,眼神近乎冷漠地、空荡荡地看向谢文斯的崩溃,好像那是一个拙劣笑话,而他不必给出任何反应。

这是喻遐第一次看到姜换的凛冽。

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意外,哪怕听见谢文斯说姜换“坏得很”。

他从跟姜换上床时就知道,能纵容类似的任性要求的人,要么一夜春宵当做家常便饭,要么性与爱分得很开,笃定自己根本不动心。

姜换应该是后者,所以他才提醒喻遐,“从我这儿什么也得不到”。

作为演员的姜换在银幕上锋芒乍现但毕竟疏离,等走入真实世界以后,姜换依然像个随心所欲却无法看透的符号,阳光不能照亮他,雨水也没法淋湿他,解读不了,触碰不了,像游离于常识以外,是一道没有答案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