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受到启发的朱棣

“既可以制约敌国,自身又不用陷入恶性循环的办法主要有两种,我们先讲第一种,也就是对实力不足以威胁本国,本国却对之在军事上并无把握,也就是说,本国的军事权力很难影响到的敌国。”

“这个第一种办法,叫做地缘均势。”

姜星火在地面上又开始写写画画了起来。

不过这次好歹写的是汉字和符号,没有数字。

朱高煦瞥了一眼后,松了口气。

上次讲“巴罗-李嘉图等价”时那串复杂到让他晚上睡觉,都会做梦想起的古怪数字和符号,他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考虑到学生的接受水平,姜星火要讲的东西,倒也不算复杂,

事实上,仅仅是国际关系学中最基础的均势理论,这玩意如果追根溯源,跟战国时纵横家的那套东西没有本质区别,只是更加系统化、理论化,易于普通人学习掌握。

在地缘政治和外交理论中,更是最常见的一种策略。

“之前我们说,国家之所以会感到不安全,究其原因,就是跟倭寇的囚徒博弈一样,为了获得安全,国家就会被迫攫取越来越多的权力,扩充武备,以避免他国的权力冲击,来获取安全。”

“而地缘均势,就是将这种不安全感转嫁到其他国家身上去。”

“或者说,把博弈的对象从自己与敌人的身上,转嫁到敌人与其他人身上。”

“也就是说,国家通过自身或结盟的力量来制衡对手,实现力量均衡,从而达到维护国家安全的目的,也就是地缘均势外交。”

……

“外交。”

朱棣咀嚼着这两个字。

而在朱棣的心里,更重要的,更受启发的,则是“均势”。

这不禁让朱棣联想到了最近困扰在他心头的难题,嗯,不是帖木儿汗国,而是立储。

“朕记得《东观汉记·郑众传》里提到过吧?”朱棣微微蹙眉,只是说道:“这倒不是什么好词。”

听闻此言,朱高炽却是有些如坐针毡。

原因无他,父皇所说的这本书里,原文是“太子储君无外交义,汉有旧防,诸王不宜通客”,这里面的“外交”指的是储君或藩王,与外臣的交往。

而且更进一步地想,这个词还有更不好的一层意思,那就是里通外国,与外国的私自交往。

《韩非子·有度》便有“忘主外交,以进其与”,《史记·苏秦列传》亦有“夫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求外交,偷取一时之功而不顾其后”。

念及至此,不晓得父皇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朱高炽便又要挣扎着起身。

而在密室内的,哪个不晓得这般说法,自是都屏住了呼吸。

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这时候要借机敲打大皇子。

就在朱高炽想要起身之时,在他身旁的道衍却按住了他。

道衍嗓音干涩地开口道:“《国语·晋语八》有云:彼若不敢而远逃,乃厚其外交而勉之,以报其德,不亦可乎?所谓外交,延伸到国家层面的意思,国与国的对外交往。”

“竟是如此典故吗?”

朱棣一时失笑:“大师博古通今,是朕孤陋寡闻了。”

朱棣此言一出,密室内的氛围顿时放松了不少。

事实上,作为如今最为敏感的话题,立储之争即将要卷起的惊涛骇浪,已然是人人都能看得到的未来了。

朱高炽是燕王世子不假,朱高炽有出色的处理政务能力也不假,如果换做旁的皇帝,朱高炽这个太子早就稳了,即便身体不好,不是还有好圣孙呢吗?

但作为他争储的对手,二皇子朱高煦却偏偏是个能与之较量的人。

朱高煦勇冠三军,在燕军中威望卓著,深得军心,而朱棣之所以能登上皇位,靠得就是骁勇善战的燕军,故此,军中勋贵武臣对朱棣的影响力极大,远远超过继承自建文旧臣的文官系统。

这些勋贵武臣,抛家舍业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朱棣造反做大事,属于高风险高回报,如今又分别替朱棣把控着军队,对朱棣来说,不管从情感还是现实角度,这都是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

与他大哥相比,朱高煦还有一个优点,身体健康的令人发指……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朱棣刚刚坐稳皇位,正是在巩固皇权的时候,所以朱棣才不急着立太子。

立太子不就是在分自己的皇权嘛。

还是那句话,“实”跟“名”不一样,该干活给朕干活,干得好朕才会考虑给你这个“名”。

但朱棣同样也要考虑到,如果储君之争掀起的波澜太大,也同样是对他皇权的威胁。

君不见唐高祖李渊故事?

李建成和李世民互相攻讦,拉拢朝臣武将站队,结果到了最后,忠于皇帝的力量反而少了很多,直接削弱了李渊的皇权。

朱棣自己就是造反起家,自然是引以为戒的。

“外交”这个词,只是朱棣有意无意用来敲打朱高炽的一个引子。

而深层的意思,则是朱棣打算如何处理和平衡朱高炽与出狱后的朱高煦之间的关系。

国与国之间需要均势,皇子与皇子之间难道就不需要吗?

本来这种问题,就是只有朱棣一个人思量的。

即便是道衍,都不好多说什么。

其实来诏狱之前,朱棣对于怎么处理朱高炽和朱高煦之间争储问题,还没有想好。

从本心上看,朱棣是不打算重演初唐旧事的。

换句话说,军队这条红线,不管是朱高炽还是朱高煦,碰都别碰!

也正是如此,朱棣把朱高煦关于申请率军抹杀女真的请求给驳斥了,朱棣压根就不打算让儿子们得到军权。

但这样一来,本来就不领兵打仗的朱高炽并没有吃亏,可是身为当世第一猛将的朱高煦,无疑是吃亏的,而且是吃大亏!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朱棣才有意把税卒卫交给朱高煦,算作是某种补偿。

可既然不让碰军队,朱棣又不打算太早立太子从而威胁自己的皇权,那么两人又必然会掀起争执。

一般来讲,就是朝臣分别站队,然后党同伐异,打嘴仗、下绊子、攻讦不休。

而这,其实也是会影响朱棣巩固皇权。

毕竟现在刚刚靖难结束,朱棣需要的是一个高效运转的统治机器来恢复民生,推行政令,而不是一个互相拆台的统治机器。

所以朱棣就犯了难,怎么才能不碰军队不干扰朝政的情况下,让这俩儿子互相竞争储君之位,自己作为皇帝在上面制衡呢?

今天姜星火的一席话,却给了朱棣很大的启发。

第一个,自然是‘皇帝-太子’的两都分离,朱棣沉思过后,灵光一闪,这套东西也不一定是要皇帝跟太子分开啊,让朱高炽和朱高煦分开不就解决了他的难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