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姜小沫开逛上(第6/7页)

姜小沫没敢抱多大指望,顾三爷是什么人物?自己一个没开过逛的小混星子,要名没名、要号没号,怎么入得了顾三爷的法眼?想不到顾三爷还真买了丁大头一个面子,让他带姜小沫到家中说话。

老天津卫讲礼讲面儿,甭管有钱没钱,上人家串门子不能空着手去。爷儿俩在路上买了几斤贴着红纸签的小八件当见面礼。来到城隍庙街往北一拐,老远就看见一处院落,门楼子上高悬金字大匾,刻着四个大字“守望相助”,这是水会的规矩,消灾弭难,义不容辞,侧面挂一块木牌,写着“卫安水会”。总会头的住处在水会对过儿,坐西朝东一个小院,正门不大,两个石头礅子磨得光润如玉,托起雕饰花纹的木门。院子门敞着,顾三爷穿一身暗青色夏布小褂,脚蹬靸鞋,手拿一杆烟袋锅子,正站在院当中看景儿。丁大头一改以往的大大咧咧,不敢贸然迈步进去,立在门口毕恭毕敬叫了一声“三爷”。

顾三爷抬头往门口一看,笑么滋地招呼二人进来。姜小沫环视左右,小院儿收拾得挺别致,花盆、鱼缸、爬山虎一样不少,靠墙还有一架葡萄。他又偷撩眼皮瞅了一眼顾三爷,这个老爷子身形干瘦,额头上皱纹密布,下颏几缕焦黄的山羊胡子,一双眼皂白分明、炯炯有神。顾三爷从丁大头口中得知,姜小沫父母双亡,在秉合鱼锅伙入的伙,两大锅伙争斗之际,三刀捅死了阚二德子,又在外闯荡过几年,无牵无挂的一条光棍,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岁数,老虎屁股都敢摸几下。顾三爷在街面上混了一辈子,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儿没经过?当时就想好了,由于四合、秉合两个锅伙土崩瓦解,打破了之前的格局,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都有心独霸陈家沟子,可是投鼠忌器,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出头。顾三爷手下的不少弟兄在陈家沟子鱼锅伙混过,深知这是一块肥肉,所以他也盯着这个地盘。不过他一把年纪,再为了争地盘抛头露脸,不免有失身份,寻思着不如让姜小沫在明处折腾,他在暗处踢脚,先下手为强,一举拿下陈家沟子!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城里的四大锅伙再想插一杠子也来不及了。

顾三爷老谋深算,不知姜小沫到底是不是这块料,这才邀至家中叙谈。宾主寒暄已毕,顾三爷将二人引到葡萄架下边的石桌跟前,自己坐在迎面的藤椅上,让丁大头和姜小沫一人搬了一张杌凳坐定。老爷子身份显赫,说话却没有半点儿架子:“大头啊,你们爷儿俩还没吃吧?正好,我这儿也是家常便饭,咱简单吃一口。”说着话有人端上来一大一小两个炭炉,大的这个二尺多长、一尺多宽,炉子里烧的是透红透红的梨木炭,带着股淡淡的香气,两边插有铁撑子,上架一条鲜羊腿;另一个小炭炉是圆的,里边也蓄满了炭,上边坐着个锃明瓦亮的铜壶,抓上一把茶叶,灌满了清水慢慢煮着。顾三爷伸手指了指羊腿:“这是我一个小徒孙,专门去马四把儿羊肉铺子买来的,他们家只卖宁夏的羊,一早才杀的。”说完拿小刀从羊腿上旋下一块肉,捏到姜小沫跟前,眯缝着眼说:“小子,你瞧瞧鲜亮不鲜亮?”姜小沫可不傻,心知这是顾三爷试探自己,立刻接过那块滴着血的羊肉,放到嘴里就嚼,三口两口咽了下去,抬手一抹嘴头子,抱拳道:“谢三爷赏肉!”顾三爷笑了:“你看这孩子,肉不得烤熟了吃吗?”丁大头也看出来了,赔着笑脸说:“三爷,您别笑话,这个孩子打小嘴就急。”顾三爷摆了摆手,拿过烟袋锅子,装满了烟叶,又对姜小沫说:“你别急啊,等我先抽口烟,抽完了烟咱再烤肉。”姜小沫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顾三爷的意思,伸手从炭炉里抓出一块通红的火炭,手指皮肉“嗤嗤”冒烟,他却恍如不觉,捏着火炭给顾三爷点烟。顾三爷不动声色,拿着烟袋嘬一口吹一口,不紧不慢的,等烟叶子都烧匀了,才伸出二指轻轻点了点姜小沫的手背。姜小沫如若把炭块扔回去,那也算丢人,只见他面不改色,刚才怎么拿出来的,又怎么稳稳当当放回去。顾三爷如同没看见,“吧嗒吧嗒”抽着烟,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丁大头扯闲篇儿。等他过足了烟瘾,炭炉子上的羊腿也已烤得滋滋冒油了,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顾三爷磕净了烟灰,把烟袋锅子往桌上一撂,招呼二人开吃。吃烤羊腿用不着碗筷,各拿一把小刀,片下肉来在料碟儿里一抹,配上“义聚永烧锅”的五加皮药酒,再没这么得味的吃喝了。羊肉这东西倒饱,顾三爷毕竟上了年岁,不敢多吃,看着丁大头和姜小沫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待到一条羊腿吃得差不多了,他忽然说:“人上了岁数,这脑子就是不灵,光准备酒肉了,也没说弄几个凉菜,羊肉再好吃多了也腻,咱只能喝茶解腻了。”说罢抬眼看了看小炭炉上的铜壶,壶中的茶水早已煮沸了,热气冲得壶盖“啪嗒啪嗒”直跳。姜小沫闻听顾三爷所言,扭着头瞅了瞅,但见炉子上的铜壶跟酒坛子大小相仿,嘴长肚圆,壶盖两边各有一个小铜环,却不见提壶的铜梁,没有能下手的地方。他心知肚明,倘若让顾三爷抻练短了,哪还轮得到他去陈家沟子鱼市开逛?当下把心一横:“三爷,小沫给您斟茶。”话到手到,双掌直奔铜壶而去,只听得“滋啦”一声响,掌心立时冒上烟儿了。姜小沫暗咬牙关,捧着壶给顾三爷倒水,茶满七分,仍将铜壶端端正正摆到炭炉上,再瞅铜壶两侧,均粘着一层焦煳的皮肉,旁边的丁大头看得直咧嘴。顾三爷冲姜小沫一挑大拇指,端过茶杯吹了吹热气,作势喝了一口。姜小沫见时机已到,当场深施一礼:“三爷,小的我有心拿下陈家沟子鱼市,重挑秉合鱼锅伙的旗号,还望您老成全!”

顾三爷从椅子上站起身,背着手在小院里转了三圈,然后对姜小沫点了点头:“只要你有这把骨头,天津卫不差你一口饭吃!陈家沟子那块地盘,迟早得有人出头,你放心折腾去,天塌了,我给你托着!”这可是青龙帮的袍带混混儿,一口唾沫比一根铁钉还硬,有他这句话顶着,姜小沫如同吃下一粒定心丸,赶忙跪倒在地:“三爷在上,受小沫一拜!”顾三爷哈哈大笑,伸手扶住,又问了一句:“你想把秉合鱼锅伙立起个儿来,那就得收拾大寨、召集弟兄,这个年头离开钱寸步难行,你手里有银子吗?”姜小沫窘迫地摇了摇头,他这阵子混得,兜里比脸还干净。顾三爷从屋里取出二百两银子递给他:“拿着用去!干饭茄子泥——嘛话也甭提!”姜小沫稍一犹豫,随即打定主意,既然求到顾三爷门上了,索性人情欠到底,接过银子再次下拜:“往后顾三爷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小沫我肝脑涂地,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