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二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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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监狱在城郊。从老郝那儿出来,他们开着霍大队的车直接出了城。路上跑着很多农用三轮,大都是走亲戚的。男人开车,女人和孩子裹着大衣坐在车斗里,脸通红,泛着过年的喜悦。

因为事先打了电话,一名狱警接待了卫峥嵘和陆行知。监狱院子里正在杀猪,要给犯人们改善生活。他们在一间破旧的办公室里坐了,说明了来意,狱警马上说,是,有这么个犯人,去年上半年就放出去了。他是1995年进来的,判了一年六个月。他没事儿就画,墙上、杂志报纸上,都让他画得乱七八糟,犯人们还传看、起哄,很干扰秩序。

服刑时间对得上,正好是1995年到1997年的空窗期。卫峥嵘心中一喜,问,画还有吗?狱警说,那没有保留,危害精神文明嘛。墙重新粉刷了,纸上的也都销毁了。陆行知拿出莫兰画像给狱警看,说,您看像那个人画的吗?狱警看了看,十分肯定地断言,我看就是那个人画的!卫峥嵘问,犯人叫什么名字?狱警有点想不起来,问一个进来倒水的同事,那个老画黄色图画的犯人叫什么来着?同事说,噢,武小文吧。

回程的路上,卫峥嵘紧锁眉头,右拳一下一下捶着左掌,自言自语说,看走眼了?不该呀。陆行知说,武小文是谁,你认识?卫峥嵘说,瓜皮。陆行知立马想起来了。柳梦案他们在街巷走访时,瓜皮坐在门口,想敲他二十块钱。杜梅案时,瓜皮在家里床上,让人打伤了,鼻青脸肿的。对这个外号印象太深,让他反倒忽略了大名。陆行知说,他不像啊,就是个……卫峥嵘接口说,二流子,去年他骚扰我儿子幼儿园一个老师,我教训过他。他这人,也不犯罪,就是犯贱,能有杀人的胆儿?陆行知说,要不要跟队里汇报一下,先把他看住了?卫峥嵘说,嗯,让老朱去盯一盯,咱们马上到。

卫峥嵘、陆行知和朱刑警在武小文家的巷子里会合了,待在一个墙角,一起遥望武小文家。朱刑警说,他刚回家,提了只烧鸭。咱们找瓜皮干什么?陆行知说,你不是问过,凶手1995年到1997年之间,为什么没作案么?武小文这段时间在二监狱,是莫兰案发之后两个多月进去的,去年上半年才出来。朱刑警吃了一惊,说,你说的这个武小文是瓜皮吗?会不会是重名?瓜皮就是个二流子,还是个二流的二流子,杀鸡都够呛。卫峥嵘说,就是他,1995年他怎么进去的?朱刑警双手一击掌,说,老杜!问他吧,他办的案,最清楚,咱们也该瞧瞧他去了。

老杜年前就出院了,现在遵照医嘱,天天在家做康复训练。虽然希望不大,他还是想养好了回警队。他训练的地方,是家门口一个居民遛腿的便民公园,里面有个小孩玩的区域,有沙坑,有爬杆,有双杠。老杜把着双杠,艰难地挪着步,杜嫂推着轮椅在一边看着。天冷,穿得厚,老杜像头狗熊似的动作笨拙。挪了几步一抬头,发现朱刑警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老杜惊喜地嚷道,嘿,来看我也不拿东西?朱刑警说,不是来看你的,是来问案的。老杜转头看见了卫峥嵘和陆行知,说,扶我一把,回不去了!

扶着老杜在轮椅上坐好了,其他三位坐在公园石凳子上,说了武小文的嫌疑,问他武小文当年的案子。老杜也不敢相信,说,瓜皮,不能吧,就是个……朱刑警打断说,不用说了,是个二流子,我们损了他好几回了。1995年他犯的什么事儿?老杜说,我不是说他是二流子,他是个败家子儿啊。其他三位不明所以,老杜厘了厘思路,从头说起,他家以前挺阔的,是个大户,在老城区有个院子,两进两出,十几间房,雕梁画栋的,漂亮极了。新中国成立后国家把院子收了,“文革”后他们家想要回来,闹了好些年。八几年有一次纠纷,他爸心脏病死了,后妈跑了,武小文还小,这事儿就搁下了。那时候他们家还是有钱,又没人管他,他就成了个小流氓,三天两头进去,以拘留所为家。武小文成人以后,继承了他爸的使命,接着要房子。他就这一个生活目标,也不找工作,什么事儿都不干,坐吃山空。可那院子住了七八户人,谁愿意搬呀,有政策也执行不了。1995年那回,武小文喝多了,提着汽油桶上门,要把院子点了。朱刑警说,怎么又是汽油桶,马成群是跟他学的?老杜说,马成群不敢点火也是跟他学的。武小文哪敢点啊,火机都没带,就让群众抓获了。马成群闹事那天,他也在呀,我跟马成群喊着话,他在一边唱对台,煽乎马成群点火。朱刑警说,发现柳梦那天,他也在现场,探头探脑的,一脸贱相,问我人是不是光溜溜的,我把他轰走了。

四位警察各自琢磨着。朱刑警说,就他还是有钱人后代?见人就伸手。老杜说,我还是觉得…….杀人犯没他这么熊的,老卫你说呢?卫峥嵘没说话。陆行知说,很多杀人犯,看起来不像杀人犯,比如泰德·邦迪……提起外国人名,陆行知犹豫了,看了一眼卫峥嵘。卫峥嵘说,两次案发时他都有不在场证明,咱们复查复查吧。他们站起来告辞,卫峥嵘说,老杜,好好养伤。老杜眼巴巴看着他们,恨不能一起去。

回到警队,陆行知先查了借书人名单,找到了武小文的名字,在名单上一共出现了九次。其实也就1997年半年时间,这个频率算高的了。卫峥嵘望着墙上的地图,指着一处说,武小文家的院子就在柳梦和杜梅案发现场正中间,像尺子量出来的,有意思。他找出杜梅案时武小文给郭胜利交代的那张纸,上面的手印和血迹还历历在目:11月3日晚,吃过晚饭,去刘大头家打牌。10点半,输光了,王胖猪替我。我看他们打牌……卫峥嵘把纸叠好装上,跟陆行知先去找刘大头。

刘大头家跟武小文家隔一条巷子,有个院儿,里边三间起脊青瓦房,院子像个垃圾场。牌桌还在客厅里摆着,一地瓜子皮,乌烟瘴气。正好,除了刘大头,武小文提到的王胖猪也在,是个挺胖的女的。卫峥嵘问他们那晚武小文是不是在这儿打牌,跟他交代的情况是不是贴合。刘大头说,真记不清了,打到后半夜,眼都花了,头也晕了,除了牌桌上这几个,其他人在不在没印象了。陆行知问王胖猪,武小文是坐你旁边吧?王胖猪说,开始是,他这人事儿多,一会儿去上厕所,一会儿嗑瓜子,还老指点我出牌,烦得我不行,我让他滚了。也就是说,武小文是不是坐在牌桌旁边一直观战到早上,他们也不肯定。

卫峥嵘有点儿火大,呵斥道,那你们为什么作证?刘大头说,他……也可能在呀。王胖猪说,他人还行,每回来都拿只烧鸭。卫峥嵘和陆行知很是郁闷。刘大头想找补两句,说,不是我看不起他,就他这块料,也就偷偷卖给初中生几盒打口带,犯罪他真不敢。打口带?卫峥嵘从没想到武小文跟打口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