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二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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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年,专案组刑警们被召集起来,开了年后第一次全体大会,由霍大队主持。除了江北大队的,还来了一位不苟言笑的生面孔,是个中年人,方脸,戴着黑边眼镜。霍大队说,年过完了,仗还得打,从今天开始,“10·18”系列案件由姜辉同志负责。在座的刑警不由得悄悄看向卫峥嵘。卫峥嵘坐在后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腰背微弯,目光朝下,面无表情。陆行知没有回头,不忍心看。

霍大队接着说,姜队在座的可能认得,但不大熟悉,他是去年从广东调到市局支队的。不过没关系,一起工作很快就熟悉了。老姜,你说说。姜队接过话头,中气充沛地开口说,同志们,连日奋战,辛苦了。但辛苦归辛苦,活儿还得继续干。过年这几天,我没干别的,把所有案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得出大家做了很多工作,摸排细致,调查深入。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更细致、更深入。不过有一个问题,1995年的图书馆职员莫兰被杀一案,是不是系列案件的首案,我看还值得商榷。仅凭一幅画,我没有被说服。

陆行知举起了手。霍大队说,小陆,让姜队说完。姜队说,陆行知吧,我看到了,并案是你首先提出的,你说。陆行知站起来说,姜队,我觉得这幅画虽然不是铁证,但已经足够将案件联系起来。仅仅凭一幅画的内容指向“10·18”系列案的被害人柳梦,可能是巧合,但画的主人莫兰被杀,且杀人手法与“10·18”系列案件有一定重合,就不能视为巧合了。系列杀手,或者叫连环杀手,通常有一个蛰伏、觉醒和成熟的过程,莫兰案可能是他的一种演练和雏形……

姜队抬了抬手,打断了陆行知的发言,说,不谈理论。系列凶杀案,我在广东破过几起。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从1995年到1997年,凶手为什么没有作案?朱刑警闻听直了直腰,他也问过这个问题。陆行知老实回答说,不知道。姜队说,我不否定你的推断,莫兰案可能是首案,也可能不是。我看了你们的调查进展,在摸排借书的人,现在排完了百分之二十?这个调查方向要耗费大量人力和时间,如果错了,时间我们浪费不起。陆行知有点儿气馁地坐下了。后排的卫峥嵘抬起了眼。

姜队接着说,我看主要的调查方向还是要集中在柳梦和杜梅的社会关系上,做更细致全面的梳理。莫兰这个方向,他朝着陆行知说,你可以继续跟,其他人就不要……卫峥嵘突然开口了,声音洪亮地说,还有我。举座皆惊,纷纷转头看老卫。霍大队有点儿尴尬,说,老卫……姜队说,卫峥嵘同志吧?他看着卫峥嵘,又看陆行知,点了头,说可以。

散了会,陆行知和卫峥嵘这个双人小组继续原来的调查方向,其他人都被调去从头梳理柳梦和杜梅案的嫌疑人。

卫峥嵘去了趟厕所,在洗手台洗手时,霍大队进来了。他走到便池前边解裤子边说,老卫,别有情绪啊。卫峥嵘说,服从安排。他的语气平静,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霍大队说,我也累,真想撂挑子。我都想好了,退了就去开出租车,咱们技术好,路又熟,交通规则记得清,上手就能开,挣得还比现在多……

卫峥嵘不理他,转身出去了。他跟陆行知在楼下会合,两人商量了一下,打算分头行动,陆行知去走访下一个频繁借书的家伙,卫峥嵘去南大找白晓芙,莫兰的画像交给了她,想让她试试用化学分析法能不能显影两年前的指纹。

卫峥嵘把车钥匙抛给陆行知,说,车你用。陆行知说,你开吧,我骑车。两人正在推让,朱刑警追过来说,抱歉,车得交回去统一分配,你们俩……老朱看看眼前的情形,有点儿尴尬,一咬牙说,开走吧,我就说没追上。但陆行知还是把车钥匙还回去了,他和卫峥嵘一人一辆自行车出了分局。

卫峥嵘去了南大生化实验室,只有白晓芙一个人在。她戴了手套,把莫兰的素描画像小心地从试验台中取出,说,碘熏法不行,我订购了特别试剂,前天刚送到。这画就算保存得不错也两年时间了,显影效果不太好。卫峥嵘凑上去,看见画上有些不太明显的指纹纹路,细看才能看出一些细纹,像虫子胡乱爬过留下的印儿,纸的边缘较多,而且都是重叠的,分不出单个的。白晓芙说,恐怕没有鉴定价值了。卫峥嵘把画放进塑料夹,小心收好,说,让老吕看看。

白晓芙觉察出卫峥嵘的精神不振,有些心疼,说,既然退了,就歇歇吧。卫峥嵘说,又不是退休。白晓芙问他,给你的药吃了吗?卫峥嵘说,我最近喝得少。白晓芙笑了笑,笑中似有些悲哀,说,是吗?我那天也喝了点儿酒,原来喝酒真能开心一点儿。这话有点儿突兀,超出了他们的日常谈话范围,饱含了情绪,深入了内心。卫峥嵘吃了一惊,说,你为什么喝?白晓芙说,没事儿。卫峥嵘又说,女的还是少喝酒。他的语气有点儿生硬,不像关心,倒像是在劝诫。卫峥嵘自己也觉察到了,想补救一下,又说,喝酒不好。白晓芙果然误解了,脸色冷下来说,对,你以前说过,不喜欢女人喝酒。凭什么,这还男女有别吗?这么多年你的大男子主义还是没治好。

她脱了白大褂,开始收拾东西,说,我该接儿子去了。卫峥嵘说,今天不是周末吗?不跟着他爸?白晓芙说,早就不跟着了,周末也跟我。卫峥嵘好像被戳痛了,想起了自己跟儿子的处境,皱眉说,那他爸多长时间见他一次?白晓芙冷冰冰地说,不见才好呢,我跟法院申请了独立监护,他能不能探视我说了算。卫峥嵘表情有些不自然,说,那也是他爸。白晓芙一顿,盯着卫峥嵘,表情有些难看,说,有些人,不配做爸爸。卫峥嵘好似头顶被敲了一记警钟,脸色变了,说,你说谁?白晓芙反应过来,卫峥嵘也是个离了婚的父亲,忙说,你误会了,我怎么可能说你呢?卫峥嵘脸色再没有和缓过来,拿着画,沉着脸掉头就走。

陆行知去了卫生局下属的一家事业单位,找着了要见的人,叫包健,这人三十出头,肤白、微胖,头发整齐偏分。这单位十分清闲,没几个人上班。接待室也很简陋,挨墙放着一个报纸期刊架子。陆行知问包健,你经常去图书馆借书?包健探头想看陆行知的名单上写着什么,随口回答说,不经常,您什么事儿?陆行知拿出个市图书馆的借书证,说,你一年换了两本借书证,挺经常的吧。包健的借书频率极高,每周两三本,看他的样子,自从坐下,屁股就在椅子上推磨,又不像个爱读书的人。包健吃了一惊,恍惚了一下,说,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陆行知看看他,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传闻。包健煞有介事地解释说,有些书,借过的人就会被记录在案了。但我没借过那些书啊!陆行知也有点儿蒙,说,哪些书?我都不知道。算了,你爱看什么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