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借刀(3)(第2/2页)

他们到了摩托车修理店,先站在店外向里面随便扫了几眼。几个修理工正在干活。卫峥嵘问陆行知,

认出他了吗?陆行知下巴一点,说,那个吧。说着指向了一个人。那个修理工背对着他们,头发斑白,不过他左手少了一根无名指。上次卫峥嵘也一眼看见了这个特征。

他们跟老板打了招呼,把郭胜利叫了出来,没惊动其他修理工。郭胜利看见他们两位,有些慌,用手套擦着手上的油污,拘谨地握了手。郭胜利看起来比十三年前老了三十岁,像被扔进生活的洗衣机里搅和了几百次似的。

三人找了个僻静地方说话,卫峥嵘从口袋里拿出一瓶二两装的本地好酒。一个酒杯,倒了一杯,递给郭胜利,说,就买得起这个,凑合吧。这是还他当年的那杯人头马。郭胜利懂这个意思,他诚惶诚恐地接过酒杯,看见卫峥嵘右手里空着,又有些不敢喝。卫峥嵘说,我戒了。陆行知看郭胜利有些惶恐,接过酒瓶说,我陪一个。两人各饮了一口。卫峥嵘说,我们怕影响你,所以才让老板把你叫到这儿来。郭胜利连声道谢,好像蒙了天大的恩。

卫峥嵘话入正题,说,想问你个事儿,你在牢里待了有十二年吧。郭胜利点了个头。卫峥嵘接着问,有没有什么犯人故意接近你,跟你聊天儿,打听当年的事儿?郭胜利不大明白。卫峥嵘说,你想想,比你晚一点儿进去,可能也是最近出来的,有没有?郭胜利还是没明白。卫峥嵘干脆敞开了说,在牢里,有没有人老想跟你聊13年前的案子?郭胜利说,对不住卫公安,我知道在里头,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问的事不问。看起来,他被岁月整得不轻。陆行知说,没事儿,你随便说,我们知道不是你,我们只是设想一种可能,这个真凶有可能坐了牢,而且会接近你。郭胜利顿时满脸惊讶,说,真凶,您是说……不可能不可能,真凶早就废了。

这回陆行知和卫峥嵘吃了一惊。卫峥嵘立刻问,你说什么,你说的是谁?郭胜利不说话,嘴唇抖抖索索的。卫峥嵘猜出来了,问他,你说的是白狼?白小伟?随即摇头否认,不是他。郭胜利却很执拗,肯定地说,是他。卫峥嵘说,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直接排除了你吗?1997年10月18号晚上你在哪儿,记得吗?郭胜利表示不记得。卫峥嵘说,我、你,还有白小伟在一块儿。我解决你们俩的纠纷,花了整整一晚上。郭胜利说,10月18号?杜梅不是那天。杜梅被杀的日子他牢牢记得,是11月3号。陆行知插话说,10月18号是柳梦被杀了,同一个凶手。

郭胜利好像坠入往事的雾里,眼前迷茫不清。然而雾气渐渐散去,他突然想明白了。一刹那,他的脸色突然煞白,好似心里的什么支柱倒塌了,一直顶着他生命的那口气泄掉了,人也迅速矮下去,蹲在了地上。陆行知说,你为什么认定白小伟是凶手?郭胜利勾着头没有反应,只听见他喉咙里嘶嘶作响。陆行知碰碰他,郭胜利身子一歪,倒了。

陆行知和卫峥嵘把晕倒的郭胜利送到医院,全面检查后说是高血压加上心力衰竭,受了打击一下没顶住。医生开了条子,让先住院两周,有待观察。郭胜利在病床上昏迷着,鼻子里插着管,看起来更像是个衰弱的老头了。

陆行知询问医生的意见,估计郭胜利什么时候能醒?医生说,别这么问,哪个医生也不敢给你断个时间。你们是警察,我尽量有话直说。他的身体状况,不乐观。这种时候,其实病人自身的生存欲望特别重要,看他有多想活了。有的能拼,就恢复得快,有的……也许就醒不过来了。他的家庭情况怎么样,有孩子吗?陆行知犹豫了两秒钟,慢慢摇了摇头。

出了医院,陆行知和卫峥嵘就在旁边的小苍蝇馆子里吃饭,一人一盘炒粉。墙上挂着电视机,播报着本地新闻。卫峥嵘说,当年郭胜利那些手下都开小摩托。陆行知说,那些人,我们一个一个都摸着呢,本地的都排过了。

卫峥嵘吃着粉看电视,在新闻里看见一个熟脸,忙示意陆行知。电视播放着一则本地社会新闻,“望江门大卖场”开张剪彩,手持剪刀的男人四十多岁,身着阿玛尼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一副商人气质,虽满面笑容,但眼神里透着不好惹。字幕上打着他的名字“董事长曲振祥”,当年的细虫,现在竟然成了曲老板。卫峥嵘说,早看出来了,是个人物。明星企业家,陆行知笑笑说,当年外号叫什么,曲虫?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大好听,觉得自己兴许记错了。卫峥嵘纠正说,细虫,他姓曲。他的情况摸了吗?陆行知说,摸了,但水深,就能摸着的情况看……没什么情况。当年郭胜利满城抓流氓的时候,他就没上过街。

吃完了粉,陆行知和卫峥嵘走出小馆子。卫峥嵘看看表说,我得回去了,路上还能拉个活儿。陆行知笑笑,目送卫峥嵘上了出租车,开车远去。他转身走回医院,回到郭胜利的病房。

陆行知关上房门,拉了把椅子,坐在郭胜利床前。郭胜利昏迷如旧,病房内听得见轻微的喘气声在管子里嘶嘶作响。陆行知对着昏迷的郭胜利说,郭胜利,刀哥,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你要能听见,就加把劲儿,提一口气,往有光亮的地方走,别往那黑处去。我知道,这世上可能没什么让你挂念的东西了,可还有事儿没了呢。陆行知顿了顿,放慢了语速说,没来得及跟你说,杀了杜梅的凶手又回来了,又杀了人,我们正在抓他。你知道的事儿,说不定能帮我们抓住他。为了杜梅,你也得拼一拼,你还得活,别让她白死,别让你这十几年的牢白坐,行吗?

陆行知停下了,似乎在期待郭胜利的反应。等了许久,才决定告诉他另一件事情。陆行知说,你说你不知道,其实我想你知道,杜梅1994年生了个孩子,是女孩儿。

陆行知凝视着郭胜利。但郭胜利依旧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反应。床头的睡眠呼吸监测仪也读数平稳,偶有呼吸暂停,随即缓解,好像昭示着他在做一个深沉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