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见

趁库莫尔把我丢在他的大帐里养伤的时候,依据从侍从婢女的嘴里套出的东西,再加上我原来所知,我大概弄清了女真大军的情况。

女真共分为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北山女真三大部,北山女真远在黑塔哈卫以北,远离中土,对重振雄风,入主中原没什么兴趣,这次并没有直接参加叛乱。参与叛乱的只是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

库莫尔虽然是女真汗王,但却并没有即位很久,他父亲那哈赤在女真人中是神一样人人敬畏的天命大汗,战功煊赫,深受女真人爱戴。

可惜这位英明神武的大汗不怎么会教儿子,连库莫尔在内,膝下的六个儿子为了争夺汗位打得不可开交。

出乎所有人意料,最后击败几位兄弟夺得汗位的是年纪最小的库莫尔,他先是联合大哥巴戈设计杀掉了二哥青护和三哥齐力舍,然后挑拨大哥和五哥哈沙内斗,最后巴戈被杀,哈沙被流放到冰海,只剩下了一个婢女所生的老四达苏里,自然不能跟侧福晋所生的库莫尔争位。

据说这场兄弟相残的血斗把那哈赤气的不轻,没多久就去世,库莫尔则名正言顺地继承了汗位。

库莫尔继位后有段时间,不怎么受女真各部族首领的拥戴,那些长老曾经试图召开叼狼大会选出新大汗,但自从库莫尔毫不留情地剿杀了两名首领,将他们的头颅挂在自己的汗王宫外,就再也没人敢提这个事。

把库莫尔的底细摸得越清楚,我就越沮丧,不管怎么看,这位年轻的大汗都是个很难应付的狠角色。

不过库莫尔这几天对我还算客气,虽然把我安置在他的大帐里,但没有强行要求我陪他入寝。

我乐得清闲,长白山中多得是珍贵药材,女真人自制的创药很管用,没过几天,我的肩伤就好了七八成。

然而即便足不出户的养伤,我也感到天气一点一点转凉,冷风从狼皮帐篷的缝隙里渗进来,有些彻骨的寒意,大概过不了几天,就会下雪了。

在女真大营里,我也大致想明白了我被绑来山海关的前因后果。

幸懿雍的父亲吏部尚书幸羽一直跟我父亲不和,大约是觉得只要有我父亲一日,他永远都不能位极人臣,又实在没有办法扳倒我父亲,所以索性就一边假意和我父亲密切来往,一边联络库莫尔准备反叛。

我被劫出的那天,恰好就是库莫尔和幸羽约好起事的那天,幸羽在京城安排人去刺杀萧焕,库莫尔联合幸羽安排在山海关的奸细攻破关门。

这条计策如果成功,女真人的大军不到一天就能攻到京城下,而此时新丧了皇帝的京师一团忙乱,大武百余年基业只怕顷刻就要毁于一旦。

本来计划看起来是还不错,可惜山海关内那个奸细在起事前就给戚承亮揪了出来,在京城的幸羽和幸懿雍失败也是定数,萧焕如果仅凭他们就能击倒,那我真是错看了他。

不过我能被掳到关外的女真大营,全拜幸懿雍所赐,是她嫉恨成性,不急着去杀萧焕,倒急着去折腾我。

想到这一点,我还是有些感叹,女人的嫉妒,真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我对自己毕竟是下不去狠手,我肩上的伤口看起来可怕,其实不过是皮外伤,这天午后,擦完药膏,我看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就没再缠绷带,裹好衣服躺下。

正准备睡一会儿,库莫尔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我觑着他的脸色不像往常那么好,就起身笑:“大汗,这会儿回来是有什么事?”

库莫尔把自己的佩刀甩在地上,忽然冷笑了一声:“你丈夫来了。”

“什么?”我一时没明白过来。

“你丈夫来了,御驾亲征的大军,现在到了山海关。”当着帐内婢女的面,库莫尔几步抢上来,紧紧抓住我的肩膀,“他终于来了!我等这一天等了这么多年,他总算来了!从他那个金光闪闪的大殿里走下来了!你说我是不是该高兴?”

库莫尔一声高过一声,震得我头皮发麻。

我强自镇定,笑着向他说:“大汗,还有别人在。”

库莫尔有些狂乱的眼神渐渐恢复正常,他抓着我肩膀的手却还是像铁箍一样紧,等他再开口,声音已经变回了一贯的沉稳冷冽:“你们退出去。”

婢女们小步退下,库莫尔把我推到床上坐下,自己也坐在床沿。

“我见过你丈夫。”冷不丁的,库莫尔开口说,他剑锋一样的薄唇微微挑起,英俊的脸上就添了一丝嘲讽。

“那是在我十四岁的时候,跟大哥去京师向皇帝进献岁供。你知道岁供吧?就是让我们女真人把当年收获最好的兽皮、老参、活兽、矿产,全都交给你们汉人。”库莫尔追述起往事,提到被他害死的大哥巴戈,他语气里竟然还有些怀念。

“我和大哥从部落出发,押着三十多辆大车的岁供,沿着刚下了大雪的路去京师。大雪有过膝那么深,很不好走,半路还有山贼想来抢岁供,幸亏大哥神勇,三十多车岁供才没有丢。要不然,交不足岁供,我们很可能就会被你们汉人鞭打。

“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京师,大哥害怕车里新鲜的兽肉坏掉,想赶快把货物交上去。但是收岁供的汉官却说,这几天要操办元旦庆典和汉人皇帝的生日,让我们等几天再交。”说到这里,库莫尔停了停,问,“你丈夫的生日,是在新年那一天?”

我点了点头,萧焕的确是在新年元旦当天出生的,说起来我和他大婚不到一年,还从来没赶上给他过万寿节。

库莫尔突然冷笑一声:“哪一天都是一样,既然他来了,我就不会让他还能再活着过明年的生日!”他顿了顿,接着讲下去,“我们在宫外等了一天又一天,那汉官始终不让我们进去,直到有个曾经来交过岁供的老叔说,想要进去,只怕得给汉官钱,你们汉人说这是疏通费,凡是求人办事,都要给的。

“我们只好从盘缠里省下来一些,给那些汉官。果然第二天,皇帝就召见了我们。那日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在皇宫外等着。你们汉人的皇宫门很多,也很大,但是你们偏偏不让人从正门走。我和大哥等得腿都酸了,才有人领我们进皇宫,领我们进去的那人先是对我们喝斥了一番,说什么不准擦鼻涕,不准丢东西,不准抬头走路之类的,然后才带我们走。

“你们的皇宫真大,走过了好几重门,经过了好几个院子,我们才被带进了一间房子,那房子也很高,不但房顶是金色的,就连房子里的柱子也是金色的,甚至地上铺着的砖,也有金子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