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秋

那天她逃开之后教室里又发生了什么,乔青羽后来从边上同学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了个大概。明盛拿起书,照片掉了出来,陈沈帮着捡起,关澜一声惊呼引来了邓美熙,明盛反而成了最后一个看到照片的人。

不过他看到照片脸色就变了,变得异常严肃。

也有人说他看到书脸色就跟平时不一样了。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直以来的猜测似乎被证实了:王沐沐剪开曾经的合影,把属于明盛的一半还给他,决然了断了两人之间的关联,而明盛,明显比前阵子更黯然神伤了。

人是多么容易被表象欺骗啊,乔青羽理智地告诉自己,肺里却像扎进了一根针,在听到别人私下对明盛和王沐沐头头是道的时候,她的呼吸会疼。

好像每个人都比她更了解他俩,好像事实就如他们所说的那样简单明确,一目了然,只有她,出于某种难以言喻的渴望,某种可怜兮兮的自我保护,放任自己听信自欺欺人的“直觉”。

她在关澜面前铁板钉钉地撇清了明盛和王沐沐的关系,靠的不就是直觉?她怎么确定他俩之间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呢?王沐沐的自我伤害,高考重压,父亲病逝,这些难道不足以激发明盛的英雄主义?

关键是对于这些言论,明盛什么都没有反驳,对不对?

有时明盛从篮球场走回教室,乔青羽的视线会不由自主地一直跟随着他。基本上他只是运着球或把篮球挎在臂下随意往前走,偶尔心血来潮,也会把篮球抛入高空再接住。有那么一次,乔青羽感觉明盛抬头时发觉她在望着他了,可随即他仍旧稳稳地接住了落下的球,若无其事,步伐从容。那个瞬间乔青羽的心疼得震颤,清醒吧,她第N次告诉自己,明盛早就,真的,不在意我了。

所谓当局者迷。也许,自己对关澜斩钉截铁的一切,只是自己可怜的自作多情。

这些想法让乔青羽感觉自己很狼狈,有两次上学时碰见关澜,关澜笑着跟她打招呼,她退缩着,很胆怯。后来的一天中午,看她同桌不在,关澜悄无声息凑了过来,把最新一期校报摊在她眼前,笑得很神秘。

“这篇,”关澜指着第四版的一篇标题为《一百次听说》的文章,歪着脖子问乔青羽,“是你写的,对不?”

乔青羽的脸刷的红了。上周她第一次用绿皮本,本只想简单记录心情,谁知一提笔就洋洋洒洒写了两页,当天,她就把那两页撕下来,投给校报征稿箱。

“干嘛匿名啊,”关澜笑道,“你胆子真够可以,我们都不敢在阿盛面前说的事,你竟然写出来发到校报上。”

“能看出来我写的是他?”

“瞎子才看不出来,”关澜忍住笑,开始念文章中的句子,“两扇窗一明一灭,辉映着的不是……”

“别读啦,”乔青羽窘迫不已,“真那么明显?”

“明盛在学校中有多明显,你这篇文章就有多明显,”关澜说,“昨天他就看了,没来找你麻烦?”

乔青羽摇头:“我匿名了。”

“嗯,他毕竟是男生嘛,又是当事人,可能没心情看那么仔细,”关澜点头,“哎你之前不是信誓旦旦说他和王沐沐没什么的嘛,你知道我有多相信你嘛。”

乔青羽瞬间五味陈杂:“不好意思,我……因为沐沐姐没提她和明盛之间有什么,所以我……”

“我说你傻傻木木的嘛,”关澜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肩,“不过你也真的好笑,这种事大家说说得了,你还真情实感写一篇文章替他俩可惜。你知道吗我其实也是这样子的,我看电视,要是男女主角很配,现实中却没在一起,我就可惜得不行,巴不得冲过去把他们绑了!”

乔青羽却感觉关澜举的这个例子和自己写的不是一回事。

“你看了这篇文章,感觉怎么样?”她小心翼翼地问关澜。

“就觉得,哇,这种朦胧又深厚的爱意,真美好啊,”关澜说,“纯纯的感觉。你很会写哎!”

“会不会觉得写文章的人别有用心?”

“不会啊,”关澜奇怪地看着她,“感觉写文章的人比当事人还珍惜这份美好。”

乔青羽的心放下一点。

“但你匿名是对的,”关澜一本正经,又凑近了些,“你知道叶子鳞因为阿盛反感他,已经放弃美国要去澳洲了吗?”

乔青羽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

“阿盛不是不理睬叶子鳞很久了嘛,叶子鳞就跟篮球队别的人混,总请别人吃饭,阿盛其实也不会说什么,但前阵子,不知怎么了,”关澜皱起眉头,“叶子鳞只是坐在那看他们训练,阿盛就把球扔过去了。”

“没砸叶子鳞的人,砸他边上的位置,”关澜轻声回应乔青羽的吃惊,“用意却很明显了,然后,叶子鳞把球捡起来还给阿盛,阿盛直接让他滚。”

她两手一摊,做出迷惑的表情:“发生什么了?我们都不知道……叶子鳞啥也没干啊……然后呢,就在那天放学的时候,叶子鳞在门口跟陈予迁说以后去美国什么什么的,阿盛经过,就说了句’你还想着去美国?’”

“过了两天,叶子鳞跟别人说的时候,就说明年要去澳洲了,”怕乔青羽听不懂似的,关澜接着解释道,“就是阿盛那语气吧,怎么说呢,感觉叶子鳞是坨垃圾,他在的地方连空气都会被污染似的……”

乔青羽胸腔里似有洪水在奔流。

“嗯。”

“你怎么反应那么平静?”关澜嗔怪地看着她,“以前大家都说阿盛绝不会跟自己班的过不去,叶子鳞以前跟他多要好啊,没想到……你不觉得可怕吗?”

“他一直都很可怕。”

“你觉得他可怕还写文章发校报?”关澜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马上又笑了,“哇,乔青羽,我发现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你才很有趣。”乔青羽发自内心地笑了——关澜爽朗,坦率又天真,总能把她逗笑,和她聊天真的很有意思。

“我才不敢把阿盛的感情捅到校报上……”

“我没有指名道姓啊。”

“反正挺佩服你的,”关澜拍她的肩,“你就自求多福,但愿阿盛看不出来吧。”

这番聊天没给一潭死水的高三生活带来任何变化。几天过去,乔青羽肯定是关澜多虑了,明盛压根不在乎文章的作者是谁。随着市篮球联赛的逼近,他不在教室的时间越来越长,不出意外进入了校队的首发。他不关心这些,乔青羽庆幸又落寞地想,这些无聊的看客,这些情情爱爱的小事。

近来乔青羽望向窗外,愈来愈从明盛身上感受到蓬勃的力量。他运球时的灵活,腾空跃起的矫健,永不疲乏的活力。勇往直前的魄力,毫不犹豫的转身。朝霞中肆意的发梢,逆着光的清瘦身影。每次她看他跳起,都有一种他会飞走的幻觉。她觉得他就是在练习飞翔,他在抛下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