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赤忱

王沐沐的第二封信到来时,第一轮复习刚刚拉开序幕。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王沐沐用了人大的信封,并在寄信地址后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你也想去人大?”关澜把信交给乔青羽,脸上充满了好奇。

乔青羽理解她的疑惑——不然,王沐沐怎么会给自己写信?

“不是,”她有些紧张,尽量用自然的语调说出来,“沐沐姐和我是朋友,我们关系挺好的。”

“关系挺好?”关澜不掩脸上的吃惊,继而恍然大悟,“哦对了,你们住一个方向。”

“嗯,一个小区,她家住我家对面那栋楼。”

“这么近?那阿盛爷爷家也在你家对面?”

“是。”

“朝阳新村那么大……”关澜一脸震惊,“你家住沐沐学姐家正对面?”

乔青羽本想把这个问题敷衍过去算了,可实际上,她摇了摇头,尚未开口,就被关澜激动地抢先了:“阿盛爷爷家正对面?”

“呃,”乔青羽抿抿嘴,像犯了错一样,弱弱地承认道:“是。”

关澜的嘴合不上了,一屁股坐在乔青羽身边,神秘兮兮凑了过来:“哇,这么劲爆,那我悄悄问你啊,阿盛和沐沐学姐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啊?”

乔青羽往后缩了缩,迟疑地反问:“有什么是什么?”

“就是那个,什么什么啊,”关澜乐了,“你不觉得去年快高考那段时间,以及沐沐学姐毕业后,阿盛就变得很消沉吗?”

“哦。”

“据说高考后沐沐学姐的爸爸病了,阿盛天天一放学就去医院安慰沐沐学姐,”关澜说,“把我们都惊到了。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孩这么关心。”

“嗯。”

“他去年就很喜欢回朝阳新村,你住他俩对面,总能发现点什么吧?”

“没有。”

“什么都没发现?”

“发现不了,”乔青羽顿了顿,以豁出一切的勇气说道,“因为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你确定?”

“确定。”

关澜以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她:“不,我感觉你说的不对,你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傻傻木木的……再说,你总不能时刻盯着对面吧,他们把窗帘一拉,你哪知道发生了什么。”

乔青羽有点无奈的同时,被她逗笑了:“那你还问我。”

“问问嘛,”关澜调皮地挑了挑眉,声调降低,以一副不可告人的语气说道,“阿盛不理邓美熙了,她难受死,我想帮她找找原因。”

“嗯。”

“听说沐沐学姐也搬家了?”

“对。”

“搬去哪了呀?”

“北京,”乔青羽答,“和她妈妈一起。她爸爸过世了。”

“过世了?”关澜眼睛又瞪大了。

“放暑假那天走的,所以你们没听说。”乔青羽解释。

关澜信服地点点头,像第一次认识乔青羽似的,用惊叹的眼神上下打量她:“哇,我发现你才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乔青羽又被逗笑了,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只是碰巧住得离他们近,”她顿了顿,又说,“曾经。”

“嗯,我决定信你,信别的鬼话不如信你,”关澜爽朗地说,“阿盛和沐沐学姐之间什么都没有。我这就告诉邓美熙,让她别胡思乱想了。”

和关澜聊天给乔青羽带来了不一样的感受,她轻松的姿态让乔青羽很愉悦。关澜走开后她拆开了王沐沐的信,在信里读到了王沐沐走进大学之后的欢欣。

“中学时我太顾忌同学看我的眼光了,生怕展现自己生活中不尽如人意的一面,从而打破了大家对我的美好想象,”她写道,“现在我摆正心态,接受现实,申请到了助学贷款,也很快找到了一份家教的兼职。我是法律系,前两天向教授问了我爸欠下的债,教授说不难解决,会让她以前的学生帮我,不收我律师费。青青,我的心像注入了新的动力,充满了奋斗的热忱。我生活中的一切都在变好。”

信的末尾她留下了自己的新手机号码,宿舍电话及回信地址。

合上信,乔青羽望向窗外,永远繁茂的香樟树让她内心充盈。上午第一堂课马上就要响铃,香樟前的网球场上空无一人,香樟后同样空荡荡的篮球场上,有一个男生高高跳起,手里飞出的篮球在朝霞中划出流畅的弧线,越过半个球场,稳稳落进篮框。

是明盛。

马上英语课,他似乎不打算回来,一直在篮球场上运球,投球。教室空调还开着,窗子关得紧实,可乔青羽却能清晰地感受到篮球砸在地上的声音,咚,咚咚,咚。她知道他在为今年的市篮球联赛做准备,他想捧起冠军杯。最后一次机会了,是的。

英语老师小邬站在了讲台上。乔青羽回过神,杜绝了自己再次转向窗外的欲望。

每个人都在挥汗如雨,她对自己说。我也要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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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是盛夏席卷后留下的星火,十月,大地濯洗自身,奉献所有的色彩和馥郁,以赤心回应天空倾情浩荡的蓝。空调早就不用了,秋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教室,所有人都穿上了长袖。乔青羽也一样。她埋没在题海中,桌上堆起的书高过了窗台,偶尔被风吹得沙沙翻页,算是凝滞时光中为数不多的流动的声响。

她还是会习惯性地在沉思或放空时把脑袋转向窗外,习惯了明盛时不时出现在篮球场的身影。不在学校的时间,她也习惯了李芳好不在身边的生活。王沐沐后来又寄来一封信,连同之前的两封一起,被乔青羽好好存放在家里书桌的抽屉里。信里没提及任何男生,她甚至暗暗希望李芳好能在某一天突然回家,擅自看信,这样她就不用自己开口提安眠药的事。

姐姐的事可以永不再提,但安眠药我不能假装不知道。乔青羽想。我必须得让妈妈明白,你照顾好自己没有错,你要相信女儿大了,能承担自己的罪责。

她内心忐忑地想象着,等待着与李芳好碰撞的那一刻。妈妈会暴怒还是悲痛,是骂她咒她还是抱着她痛哭?

乔青羽希望自己的表现能让李芳好满意。回想过去三个月,她自认为真正做到了心无杂念。摸底考,返校考,两次月考,她还真的每次都比前一次进步几名。最近一次月考她排在了年级四十八名——除去那些已经保送的,这个成绩是能进北大清华的。

日复一日的高压让她有些疲惫。她不再去图书馆,在给王沐沐的回信中,她说自己的灵魂在迅速地萎靡。

“我就像一只钟,我妈早就给我上好了发条,”乔青羽写道,“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鹰吗?鹰也会盘旋,在空中一圈圈重复同一个路径,但鹰是自由的,可以随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