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五千吨位的货船“宝珠”号好像一只大鲨鱼,划开了黛蓝色的海水,在船尾形成了巨大的白色浪环,波涛涌动起旋涡,浪花四散喷射又重新聚合。被螺旋桨打昏的鱼漂浮起来,引得无数只海鸟追逐着船尾翻飞鸣叫,不时箭一样地俯冲水中,衔起猎物远走高飞。此时,望着远去的码头,坐在后尖舱甲板上的龙海露出得意的狞笑,直到目前,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并且如愿以偿。

海潮涌动,鱼儿欢畅,龙海就是乘着大潮涌起翻上来的一条鱼,风从虎,云从龙,不久这条鱼又变成了一条倒海翻江的龙。早年在白云塔当花工,之后又当泥工的龙海,不久又盯上了文物。八十年代初,洛阳唐三彩千年失传的烧制方法被发掘出来,唐三彩一时成为国外富商和收藏家们追逐收购的上品。龙海瞄准市场,廉价收购出土唐三彩,狠狠赚了一笔。很快,明代红木家具、紫檀桌椅成了抢手货。龙海走遍南方诸省,甚至到了越南、缅甸,大举收购旧家具,稍事维修,高价出售。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明清瓷器玉器又占了上风,特别是宫廷用的瓷品,更被国外收藏家视为珍品,往往不惜重金购买。龙海深谙其道,把到手的瓷器伪造上官窑印记和馆藏火漆,接连赚了几大笔。在这个期间,便结识了香港大山帮的祖文。

龙海搞了多年文物,从未失手,就在于他能看到常人预见不到的潜流,躲避风险。他和祖文从不直接交接货物,往往通过中间方。

他深通文物的价值,它比黄金还要昂贵,是浓缩了的财富,不仅可以贮藏增值,还可以洗钱。特别是随着梁州地下城的揭秘,脚踩着古城就等于守着一座金山,但是老吃腥气迟早要被盯上,他已经觉察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意着他,那就是曾英杰和他的文物缉私队。

曾英杰是他的克星,在一宗文物倒卖中他失手就擒,被英杰作为线人使用。两人不打不成交,以后就有了接触。他搞房地产业之后,急需一笔资金投入,老主顾祖文派手下运作了一笔巨款,帮他渡过了难关,交易的筹码只有一个,就是收买“镇墓兽”,让他今后手下留情。

龙海犯了大难,这曾英杰不贪钱财,从不与道上的人有私下的交往。正无计可施,有一次看到英杰用自行车推父亲到医院看病,经打听知道他是有名的孝子,并且了解到曾广明因越战致残,体弱多病,便动了心思。渐渐地,英杰紧绷的脸上开始有了笑意,这就使得龙海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导致龙海表面上改行易辙的是四年前那宗案件。祖文陪大佬过境收货,这次预先得知缉私队要行动的消息,为脱身将文物缉私队长和两名警察打死,大佬也一命归西。这使他着实心惊肉跳了一阵。他瞄准机会把自己的财产转向了房地产,而且就此低调,时常捐资兴学,赞助公益,广结善缘,俨然以一个急公好义的企业家形象出现。

一次偶然的事情重新燃起了龙海染指文物的欲望。由于古城地下文物俯拾皆是,房地产开发必须事先经过文物部门的严格勘探。他得知博物馆秦馆长手中有一卷地下城图谱,就闯入秦伯翰家中索要观看。秦伯翰起初不肯,他便软硬兼施,先以当年姚霞与他恋爱后生死不明为要挟,后又将从其他人手中搞到的秦半两古币奉还给对方,秦伯翰果然很快出示了图谱。从《梁州城摞城图谱》中他看到化肥厂的厂址正坐落在地下古奚国大墓附近,顿时欣喜若狂,以后就有了兼并购买化肥厂的一幕。为了转移警方视线,他向小老汉追讨赌款,诱使他勾结彭彪盗走壁画,他却陈仓暗度,在化肥厂仓库的地下悄悄爆破开掘。由于地下施工方位偏差,第一次爆破失手,他懊恼至极,认为秦伯翰耍了他,同时得知彭彪盗出的壁画竟是仿品,便认为真画就在秦伯翰的手中,因而差心腹“黑塔”等人蒙面潜入秦家,持刀一番恐吓威逼,后获知:壁画仍在地下城一处最隐秘的地点存放。“黑塔”一伙儿一不做,二不休,干倒了秦伯翰,抢劫了图谱,而后从库房进入地下城,不期与小老汉、黄河平遭遇,意外地截获了这批壁画。合该他龙海鸿运当头,福星双至,就在黑塔与哑嗓子退出地下墓道时还找到了奚国陪葬墓,挖出了几件令人眼热心跳的青铜鼎。只身一人将壁画、铜鼎带上地面。龙海大喜过望,重赏了“黑塔”,并将掘出的黄土装入化肥袋中作掩护,把壁画藏入其中,运出境外。

如今,只要过关不出意外,他将稳操胜券。因为在“珠宝”号货轮上的货运代理公司经理,曾是他早年走私文物的同伙。

那天,仓库里冒出了小老汉,他一番心惊肉跳,刚把对方藏好,后来又出现了曾英杰,他着实出了一身冷汗。不料英杰还算义气,不仅没有为难自己,还放了他一马。此后他跑去找了凌清扬,声称为向合作方显示诚意,头批产品他要亲自押运。凌清扬好像被蒙在鼓里,竟大为赞许。这样,他乘夜命令心腹将建筑装饰材料装进集装箱,先走铁路运至连云港,而后取道海路绕至香港。按他的谋划:四只二十英尺的集装箱分别被装入了货船的前尖舱和后尖舱中,由于船身轻浮,需要进行配载,就把那批壁画精心装入化肥袋中以压舱稳船掩人耳目。他之所以亲自押船,也是为保途中万无一失,一直到临近过境时再离船接货,他现在惟一放心不下的是集装箱里的两个家伙。

这个小老汉也他妈的太鬼了,竟然钻到自己家里来了。更为可怕的是,另一个活鬼竟然是“一把摸”黄河平。如果让他们活着,那将是天大的危险。几天前,库房地下秘密施工的两个民工在墓穴深处中毒窒息身亡,为预防罪行败露,他用重金收买了工头,并发给当班几名工人足额的“封口费”后予以遣返。没想到一波不平,一波又起,这两个可怕的家伙又从秘密通道里爬了出来。如果在厂里下手,无疑是惹火烧身。想定了主意,他决心来个缓兵之计,给小老汉、黄河平换了衣服,送上矿泉水和干粮,承诺把他们送往香港。而后,待把两个人弄出境,再灭口干掉。

黄河平和小老汉此时就蹲在又闷又热的集装箱里。那天龙海应付走凌清扬之后,扔进来一兜子矿泉水和方便面,此后就听到车门被封,巨大的货柜一会儿被悬空吊起,一会儿又装上货车,在铁轨上轧轧而行。两人一辈子没有钻进过这样的铁匣子,只见四面全是凸凹的板壁,只有脚下是一层木板,上边铆焊的螺钉用来固定那些裸装的建筑装饰材料,货物几乎高达箱顶,余下的缝隙才是两人赖以生存的空间。不久他们意外地发现这集装箱的四个角落竟有几处不易发现的通风孔,不断有新鲜的海风吹进来。原来,这家货运代理商还兼作蛇头,做偷渡人口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