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案件总会结束,伤痛不会(第4/5页)

点点从学校出来,我给他系上安全带,拉着他去队上了。我这工作没完,让他自己挨家我也不放心,索性带单位去吧,他写作业,我忙我的。

看着昨天我给杨教授太太整理的口供,再想想刚才李昱刚给我汇报的情况,有些东西合不上口。

正琢磨,夏新亮的电话来了,他去南京见了死者的女儿,原话是—刘哥,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在我们这么长时间跟这个家庭的接触里,反映出的是这一家夫妻和睦,儿女友爱,一家人和和美美。甭管杨教授在外是何种面貌,之于这个家,之于亲属,那简直是标准好男人。女儿的说辞却截然不同,她描述中的父亲,就是一副恶霸形象,长期家暴她母亲,对儿女虽不常动手却十分冷漠。女儿之所以放着北京那么多好学校不读偏偏去了南京,就是为了远离这个畸形的家庭。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是她对她母亲的看法。

“我母亲这种人你是帮不了的,真的,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他每次打她,她都不停反省自己哪里做错了,怎么惹他生气了,鼻青脸肿还在关心他吃没吃饭。没经历过的人不能理解那种可怖,但我从小看到大,我跟我哥多次劝母亲离婚,她却始终不离,明明这个男人糟透了,她却对他绝对服从。明明他不给她一点儿好脸儿,她也能热脸去贴冷屁股。

“好不容易我爸搬走了,我妈还要带我去看他,听他的奚落,看他扬手就给我妈一巴掌。我说妈,你图什么呀,你不挣钱,可我跟我哥都长大了啊,我们能供养你啊!可她就是不听,她还替他辩解,说家家过日子还不都是这样,男人是顶梁柱,压力大。我说真要等到哪天他打死你吗?你猜她怎么说?她说—不会的,他岁数越来越大了,打不动了。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我看不了,那我走。”

我听着夏新亮发我的录音,像这样的控诉比比皆是。夏新亮尊重杨教授太太的意愿,并没有告诉女儿他的死讯,他是以女学生受到性骚扰为由对杨教授女儿提出了解情况。

就这一点,她女儿是这么说的:“我不想替他遮掩,这不是空穴来风,我跟我妈亲眼看见过,我妈什么也没说,也让我不许说。但我还是要跟你说,不行你们把他抓起来吧。他就是这么个人,他对待我妈非打即骂,他在学校里跟人通奸被抓,他骚扰女学生,他不是别的问题,他就是物化女性,从骨子里看不起女性,他这是病!得治!我学社会学,我也学习心理学,他真的有病。”

夏新亮也旁敲侧击问了问杨教授儿子的情况,跟女儿说你哥工作忙,我们还没约上,你哥怎么看待你父亲?

女儿是这么说的:“我哥啊?我哥懦弱。他不敢跟我爸挣拧,他只会选择避而不见。他躲着他。”

家庭和睦,夫妻交好,儿女友爱。如果杨教授的妻子不是存心说谎,那她就是长久以来麻痹自己对假想信以为真了,又或者丈夫命令她表现出应有的和睦形象,她早就习以为常了。那么她是存心说谎吗?跟她面对面交流过的我觉得不是,她眼神里没有一丝闪躲。

可悲吗?可悲!可叹吗?可叹!“呦,点点啊,写作业呢。”

李昱刚回到队上,手里拎着盒饭,往桌上一搁,抱着点点举高高。点点咯咯笑,叫着李叔叔。

“你还带饭了?”

“我估计你俩还没吃,就买了。一块儿吃呗。跟你说,我这儿有点儿情况。你让我去走访走访他同事还真对了。”

我给点点放上动画片儿掰好筷子,回来跟李昱刚扎一起吃饭。

李昱刚走访了几个杨教授儿子的同事,侧面去了解这个人。他跟单位一个同事曾经说过,他交了一个女朋友,说他没地方住,想跟他爸爸妈妈商量,让他爸住独居来,他带着他妈、他妹妹住两居的,他爸不让。另外一个同事说平常他们聊天时,他说过他爸不好。怎么不好?老欺负他妈。

“他跟他同事表达了愤怒?”“不愤怒,很平常的聊天。”

“这倒是符合他妈跟他妹说的他的性格。典型的敢怒不敢言。”“夏新亮那边儿有反馈了?”

“你进来时候我正听录音。”“怎么一个情况?”

“你一会儿吃完饭可以听听。他妹说他爸家暴。”

“嚯!你别说,还挺典型的。越是装和睦的,家里事儿越乱。那这么说,这儿子有动机啊。”

我夹了块排骨,肋排,给点点拿过去了。他爱吃这个。

“因为房子,房子绝对是北京的死穴,刘哥您看第三调解室就知道,天天都是为房子打架的,兄弟姐妹翻脸,儿子老子撕逼,比比皆是。他也有愤怒点,平时当爹的老打当妈的。两句话说不对付,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昱刚擦了擦嘴。

“蔫儿人出豹子。是吧?”“嗯。”

“你一会儿整理整理儿子的口供,回头咱们搁一起都对对。”“成!”

两份口供一对比,问题就出来了。儿子说的东西跟他妈说的很多不一样。他们说话,每个细节我们都是有记载的,那合不上口的东西就出来了。比如他妈说他跟他父亲有过矛盾:工作的矛盾、房子的矛盾。他却说我跟我爸的关系好着呢,比跟我妈关系好。

欲盖弥彰。

这就是对比出的结论。

不好说好,这十分可疑。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杨燕的男朋友,他毫不回避对杨教授的恨意,即便这人已经死了。哪怕表现出这恨意会让我们怀疑上他,他也不回避。这就叫问心无愧吧。

转天,我送了点点去上学,又接上他姥姥姥爷去了医院,做检查的时候,婷婷回了我的微信。她说她在外地。我说你回来吧,别的都先放一边儿,老头儿的事儿重要,你得回来,你做闺女的你不能不在。她就回了我俩字—好吧。

因为家里有事,对杨教授儿子的跟进我就交给了李昱刚,夏新亮这就回来了,回来可以一起。注意掌握证据,不要打草惊蛇。目前,他就是我们的头号嫌疑人了。这

个可能性看起来比较荒唐,似乎也有点儿仓促,赵大力讲话:你们这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啊,可别弄冤案出来。

然而我却不这么认为。当我们排除了一切可能,有时,荒唐却成为了最终的真相。老爷子当时就给留院了,病情危重。他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啊,说我就腿疼,就这也住院?我说您不是还咳嗽嘛,留院细致查查也是好的。其实他已经是晚期了,肺癌这个东西,早期特别容易忽视,一般发现的时候,都是中晚期了。而一旦到了晚期,治愈的希望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