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屋遮风雨,一布遮肚脐(第2/6页)

这属于刑事案件,于是转到了我们这儿。夏新亮昨儿加班写一个结案报告,就没从队上走,睡宿舍了,等于吃完早点回来,就让我逮着了。李昱刚折腾了一晚上电脑,这小伙儿自称“黑客”,反正我是半信半疑。就这么着,我把李昱刚从床上揪了起来,三人就结伴开车往朝阳赶。

路上我负责开车,俩徒弟开始讨论案情。

夏新亮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现在这当妈的也真够可以。我觉得法律管的事儿吧,说少真不少,说多又有好多漏下的。你就好比当父母这事儿。真不是我说,也应该持证上岗,接受培训,以考试结业。闺女让人强暴了,这心是多大啊,五个月才发现!这平时对孩子到底有没有关心?这是孩子啊,不是给水给饭就完了,得关心啊,得培养教育啊,得跟他们沟通啊。哎呦,真来气。”

李昱刚的眉头深皱,“昨儿我看新闻,也够可以,又是把孩子锁车里的。这么热的天儿,室外都快40℃了,车内温度一刻钟就能飙升到60,可乐放进去都能爆炸,还有把孩子放车里的。交规我看就应该把这条儿入进去,考试得考!这都什么事儿啊,就这些不负责任的父母,还拿他们没办法,你又不能剥夺他们的抚养权,就算能剥夺,后续谁来抚养也是事儿,保育院根本没能力……”

这俩人说得像模像样,我没插嘴,因为我还没当过爹,也没法“持证上岗”。但是以往的经验告诉我,不要太早对某个案子或是某些人盖棺定论。

到辖区派出所,副所长老张同志接待了我们,大家寒暄一番,老张带我们见了当事人母女。女儿小茹身材匀称,穿着宽大的校服,确实难以发现她怀孕了。母亲白小菊一点儿都不白,晒得黑黑的,一看就是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妇女,手上有层厚厚的茧子。

小茹母女跟我们说的和辖区民警说的基本无异,但我观察着小茹,她基本不会抬头与我们对视,假若视线相撞,或者需要抬头回答我们的问题,她就会发生视线瞬间的闪躲。这可以理解为不自信,也可以理解为她有意隐瞒了什么。中间我出来抽烟,与夏新亮交流时,他也是这个看法。

一般来说,未成年人遭遇性侵害,百分之八十都是熟人作案。也正因此,大多不会受到检举揭发。

隔着窗户我往审讯室内看,小茹的身体缩得窄窄的,肩头微微有些颤抖,她母亲白小菊正用手指头戳她的脑门,一副呵斥她的神情。都说,严父慈母,小茹的父亲头些年跑货车出了事儿人没了,白小菊可以说又当爹又当妈,也因此没了严父慈母这一说。孩子很可能出于畏惧没有说实话。即便不是熟人性侵害,也可能是早恋偷尝禁果。这都还需要摸排。

口供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些,没什么意义,我就让这母女俩领我去案发的麦子地了。小茹领着我们走在烈日下,夏新亮撑开了遮阳伞给她打上,小茹连说不用不用,夏新亮说太晒了,遮一遮吧,小茹说我本来就晒黑了,夏新亮说遮阳是为了遮挡紫外线,预防皮肤癌,黑不黑不打紧,身体重要。我明显看见小茹黑黑的小脸上透出了感激的笑意。

走到田埂边儿,小茹伸手一指,我跟夏新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现如今小麦已经收完了,地里种了密密麻麻一片的玉米,无边无际。

陪着我们的老张开口了:“是这儿吗?上次你给我们指是不是再靠前一些?史老根儿地上吧?”

“那就是了吧。”

小茹说完,脑袋就被她妈狠狠推了一把:“你是不是傻,这么点儿事儿还搞不清楚,你还能干点儿啥!”说完朝老张赔笑。

“可能是夜里黑,孩子紧张,记得就不那么清楚。”我说。

“您是不知道,这孩子就是傻,平时跟她说个什么都不吭声,耳朵聋是假,脑子慢是真。这有什么分不清楚,一片地一个主儿,没有分不清楚的。”

“是吗?”

“那可不是!闭着眼都知道!这孩子又不是不跟我下地干活儿。喏。”白小菊伸手给夏新亮指,“那边儿那片瞧见没有,那儿就是我们家的地。”

“嚯,瞧着不小啊。您一人儿干的过来吗?”

“可别提了。”白小菊哭丧着脸跟我诉苦,“他爹走得早,家里家外就我一人儿,这孩子平常还能搭把手,现在成天赖在床上,一会儿吐吧,一会儿头晕吧,还有脸娇气了!”

“您别这么说。小茹也是受害人。”

“苍蝇就不盯那没缝儿的蛋!”白小菊瞪着女儿骂,“叫她晚上别出去野,不听啊,野去啊!三天两头往赵迎春家钻!”

小茹低着头,一声不吭。

“地里这活儿哦,你说我这岁数,我还能干得动几年!”

“你弟弟呢?”老张问她。

“别提那个没心肝儿的了!叫他回来收麦子,他推三推四地待在城里不回来!跟他那些狐朋狗友比跟我亲嘞!”

我打断她的抱怨:“赵迎春是谁?”

“她同学!住在东头儿!”

我看向小茹,她还是低着头不吭声,脚下已经被她用脚划拉出挺深的圈儿来了。

小茹母女带我们看完现场就回去了,我跟夏新亮让老张带着在玉米地里转了转,无穷尽的玉米叶子迎风而立,风吹过沙沙作响。

回去的路上我问老张那母女俩是怎么打算的。强奸这种案件,拖过三天报案都不见得查得出痕迹来,别说已经过去五个多月了,其实我们帮不到她们什么,但人家报了警,我们接警就得出警。

老张抬头看天说:“还能怎么办?白小菊讲话让生,她没钱给闺女引产。”

李昱刚惊了,问:“怎么叫没钱啊,这天大的事儿,那小姑娘才13,生下来怎么弄啊,她一辈子还长着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小伙子。她家里头那个跑车出车祸死了,又没上保险,没理赔金可拿,她拉扯着闺女,母女俩就靠种玉米小麦那点儿钱过活,是真没钱啊。”

“白小菊有个弟弟?”我点了支烟,问老张。

“表弟。也是个阿飞,成天乱窜。倒是赶上收麦子收玉米,一般都会回来帮把手儿。这也不知道上哪儿发财去了,头前收麦子都没回来。不过这年头儿谁指得上啊,谁也指望不上。”

下午我们仨去了趟小茹的学校,找她的好朋友赵迎春聊了聊。赵迎春说没发现小茹有什么异常,她经常上她们家去玩儿,大多数时候吃过饭才走,有时也会在她家留宿。通过赵迎春,我们排除了小茹早恋的可能性,小茹没跟她说过。

问她小茹跟她说起过被人强暴这事儿吗,赵迎春小小的身躯微微发颤,情绪很激动:“我都气炸了!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子,什么事儿都不肯说!这事儿在班上传开我才知道!我真不知道她到底拿不拿我当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