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死亡之家(第4/7页)

“如果这事没有达成,如果我永远只是潜在的,那这就是死亡。”

“刚刚你还说睡和死是两件事。难道这两者间的区别只是时间的长短?”

“不,”沃金道,“这关乎存在。睡之后是醒,生命仍存在。当我存在,我知晓。而我不存在时,我一无所知。”

“那么,生命是无?”

“不。”

“生命是存在?像这些死人?”

“不。”沃金答,“生命是知晓你自己的存在,至少部分时间是知晓的。”

“这过程又属于什么?”

“‘我’。”沃金答道。

“‘我’又是什么?你是谁?”

“我是沃金。”

“我不过不久前才赐予你这名字!在那之前你是什么?”

“不是沃金。”

“死的?”

“不!活着!”沃金叫道。

“在我的领地请不要大声叫嚷,”阿努比斯道,“你既不知道你是什么、是谁,也不知道存在与非存在之间有何区别,而你却敢于跟我论辩生与死!现在我不是要提问,我是在讲述。让我来给你讲讲生,讲讲死。

“生命太多了,同时生命又远远不足,”他开始道,“死亡也是同样。现在,让我厘清这些似非而是的论点。

“生命之家距离这里如此遥远,假如自你进入我的领地那天起,一束光向生命之家飞去,那么它到现在也不过旅行了其间距离的一小段而已。在生命之家与死亡之家之间,就是中间世界。在我的宫殿与欧西里斯的宫殿之间,流动着生与死的浪潮,中间世界就在浪潮之中移动。我说的‘移动’,不是指像那束可怜的光一样爬行。不如说它们像海洋的浪潮,只是这海洋只有两岸。我们二人可以在任何我们想要的地方兴风作浪,不必搅动整个大海。这些浪潮是什么?它们又有什么用?

“有些世界,生命太多了,”阿努比斯继续,“生命——蠕动、发芽、受孕、让自己窒息;这些世界过分宽大仁慈,充斥着太多让人得以活命的科学——这些世界终将在它们自己的精液中溺亡,用一群群大肚子的女人填满它们的土地——就这样,这些世界终将不堪承受自己沉重的丰硕而走向死亡。然而还有另一些世界,萧瑟、贫瘠、严寒,生命于其中就像谷粒被碾碎。即使有身体改良技术和世界改装机,也仅有几百个世界是适宜居住的,六个智慧物种就栖居其中。那些最严酷的世界,急需要生命。而在最优越的那些世界里,生命可能成为致死的祝福。当我说到某些地方需要或不需要生命,毫无疑问我就是在说需要或不需要死亡。我说的不是两样东西,完全是一码事。欧西里斯和我是簿记员。我们借记,我们贷出。我们兴起风浪,我们又让风浪沉到大洋底。难道我们能指望生命限制自己?不。生是‘二’在无意识间奋力要变成‘无穷’。难道我们能指望死亡限制自己?从不。死同样是‘零’在无意识间尝试要包含‘无穷’。

“然而必须要对生和死进行控制,”他说,“否则,富于生命的世界将崛起衰落,崛起衰落,在君权与无秩序之间循环往复,最终归于瓦解;荒芜的世界则将被零彻底覆没。统计学为引导生命而造好了边界,生命却无法将自己克制其中。所以,生命必须被克制。它于是被克制了。欧西里斯和我掌管中间世界。它们位列于我们掌控的领地中,我们可随意开启它们,或关闭它们。你明白了吗,沃金?你开始理解了吗?”

“你限制生命?你造成死亡?”

“在我们选定的世界,我们可以让不育降临到任何我们选中的种族,甚或全部六大种族,并持续足够必要的时间。我们也可以操纵寿命长短,大批减少人口。”

“如何减少?”

“火灾。饥荒。瘟疫。战争。”

“那些贫瘠世界、干枯世界呢?它们怎么样?”

“我们可以保证多胎生育,也不去篡改寿命长短。新死之人不会被送往这里,而是送往生命之家。在那里他们被修补,或者器官被用来建造新的人,这些人有些具备人的心智,有些不具备。”

“其他的死人们怎样了?”

“死亡之家,是六大种族的墓地。在中间世界,没有合法公墓。过去有几次,生命之家号令我们接收他们的死者或者身体器官;还有几次,他们将多出来的死人运给我们。”

“这难以理解。听起来非常无情,非常残忍……”

“这就是生,这就是死。宇宙间,它既是最好的祝福,也是最坏的诅咒。你不必要理解它,沃金。你领悟也好,不领悟也罢,你赞同也好,不赞同也罢,都丝毫不能改变它的运作。”

“您,阿努比斯——和欧西里斯一道——你们何以控制它?”

“有些事你无权知情。”

“中间世界又如何接受你们的控制?”

“它们据此生,它们据此死。它们无从拒绝这控制,因为它们要继续存在就必须如此。这是一条自然规律,它绝对公平,对所有来到铁律之下的,它一概施加同等威力。”

“有人能逃过铁律?”

“这个问题你将了解更多,要等我准备好再告诉你,现在还不行。沃金,我将你造成了一部机器。现在,我要把你变成人。是谁决定你如何开始,从何处开始?假如我现在擦去你的记忆,并重塑你,你将只记得你始于钢铁。”

“您会这样做吗?”

“不。一旦我指派新任务给你,我想要你装备现有的一切记忆。”

此时阿努比斯举起双手,在头顶相击。

一架机器将沃金从架上取下,关掉他的感官,并将他放低。音乐搏动着,围绕着舞者,二百支火炬犹如不死的思想,在柱头熊熊燃烧。阿努比斯注视着这间大厅的地板,那里有一块焦黑的地方;头顶,烟雾的华盖在以它自己的节奏摇动着。

沃金睁开双眼,看到一片灰色。他仰面躺着,凝视上方。他身下的地砖冰冷,在他右侧,隐隐有火光跳动。突然,他握紧他的左手,去感受他的拇指,找到了。他叹了口气。

“是的。”阿努比斯道。

他在王座前坐起身,向下打量自己,又抬头看着阿努比斯。

“你已受洗,你又重新获得了肉身。”

“谢谢。”

“不客气。这里有的是新鲜材料。站起来!你还记得你上过的课吗?”

沃金站了起来。

“哪些课?”

“短时的游移术。让时间跟随心灵,而不是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