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先生

白殊和谢煐出门得早, 回来的也早。

这回进门之后,白殊没再跟去寝殿,而是带着小黑直接回了竹影院。他东西少, 昨日知雨就在东宫卫的帮忙下全搬过来,一晚上便归整好了。

白殊散了发,脱下侯爵服饰,换上他如今喜爱的道袍,坐下喝了盏参茶。

知雨有些忧心,凑到白殊跟前道:“这院子这么宽敞, 屋子这么大,郎君让小人住到东厢去, 那郎君夜间摇铃小人都未必会醒……”

白殊有些好笑:“你直管好好睡你的。我有手有脚,哪有什么事非得你半夜来伺候。等冯总管安排了人过来, 你让他们夜间在耳房轮值就是, 真有事我让人叫你。”

知雨顿时有点紧张:“果然会安排人过来呀……”

白殊抬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院子大了杂活多, 你一人忙不完。再说, 人来了还不是听你安排, 别瞎操心。”

知雨这才傻笑着点点头。

白殊刚要让他坐下说话, 却听孟大进来禀冯万川领人过来了,只得先见冯万川。

冯万川进门行礼,又命六个仆役给白殊磕头, 还递上他们的身契, 说道:“这几人楚溪侯先用着,若有哪个愚笨不堪用的, 直管说与咱家, 咱家再给您换人。”

给身契是代表送仆役的诚意, 白殊入乡随俗, 遖颩喥徦也就接过来递给知雨去收好,只笑道:“东宫出来的人,哪有不机灵的。”

随后一一问过名字,便让知雨带人去西厢安顿。

冯万川又道:“咱家已将所有总事与仆役都召集起来,楚溪侯若是现下有空闲,咱家就让他们一批批进来拜见。”

白殊想想,干脆站起身道:“我随冯总管过去吧,这一批批的来挺费事的。”

冯万川心下吃惊,他从未见哪个主人家为了不让仆役费事而劳动自己的。但白殊都已经起身,他自然是依言领着人出去。

“对了,”白殊边走边顺口道,“冯总管昨晚说,下月要给寝殿浴室挖个浴池?”

说到这个,冯万川脸上都现出喜意:“楚溪侯先前给的水泥方子,这两个月里匠人们基本琢磨透了,挖池子也可以用上,能节省许多时间。”

白殊点下头,续道:“可否顺便给我那院子的浴室也挖一个。”

冯万川笑着应下:“那自是没问题。”

白殊随着他去认过众管事,也让东宫仆役认认自己,没多久便又折返回去。

冯万川亲自送人,还特意解释道:“府内婢女只有先皇后宫中留下的那些,全住后头一个院子,平日里就是做些针线活。殿下不用她们伺候,她们也不会往前头来,就不召她们来打扰楚溪侯了。”

白殊不在意地笑笑。他和太子不过是合作关系,就像他先前说过的,他不会去管太子房中的事。

两人在回廊上转过一道弯,恰好遇到谢煐过来。

双方打个照面,谢煐道:“正想顺路去找你。先生已安顿好,你随我一道过去?”

白殊自然不会不应,转身与他并肩走,冯万川便跟在两人身后。

谢煐大致解释一句:“我既迁出内城,不再受限于城门禁军,先生和子山便可搬来同住,方便商量事情。昨日前头热闹,后头搬家,趁着进出人多,先生已住进松梅苑,日后他对外的身份是府中管事。”

白殊点点头,顺口问:“卫国公回来了,季贞和章臣不住过来吗?”

薛明芳和贺兰和现在是住在卫国公府,贺兰全家都住那边。

谢煐回道:“暂时没有必要,日后再看情况。”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后院,视野一下就变开阔。

上景宫前后院大约对半分,中轴线上建有正殿与寝殿。原本太子寝殿后方还该加一座太子妃寝殿,但那显然已经用不上,加上工期紧,礼部干脆就直接抹去。因此寝殿后方一墙之隔便是后院。

后院除了各处院落,原本占地最广的是个园林。现在东宫卫已经把精致的造景全部推平,变成了宽阔的兵营,正当中是大片空旷之地,周围一顶顶账篷层层叠叠。

两人一进来,便能隐约听到东宫卫操练的声音。

五月进入仲夏,现在日间的气温已然带上暑气,东宫卫们操练时都光着膀子,身上的汗水甚至反射出光芒。

白殊看过去,就不由得想起自己以前手下那些兵。

想当年他病情控制得好的时候,也时常会和人交交手,保持身体的敏锐度。有次他兵行险招,用旗舰诱敌,就被一队虫攻入舰中,那次他还亲手杀掉了两只虫。

白殊正回忆着当年勇,突然感觉到左手腕被隔袖握住。

紧接着,谢煐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看路,仔细摔了。”

白殊莫名其妙地扫视前方路面——铲得这么平整的路,得是小脑多不发达的人才能平地摔。

谢煐又道:“外祖父让我们明日过去用午膳。你是否方便?”

白殊的注意力被转移,应道:“没什么不方便,我也的确该去拜访下两位老人家。”

两人随口说着话,来到松梅苑,就见一位头发花白、满脸风霜的老者,正席地坐在院中松树下抚琴,张峤则侍立在旁。

白殊不懂琴曲,只觉这琴音清越,如流水潺潺,又如清风拂面,让人听得心绪宁静。

待一曲尽了,他才随谢煐进到院中。

谢煐走到老人面前躬身行礼,口称“先生”。

白殊也拱手道:“怀伤先生。”

怀伤抱琴起身,对两人和蔼一笑:“进屋说话吧。”

四人入屋坐定,谢煐先问过怀伤住得可好,又为今早没来问安道歉,完全是执学生礼。

怀伤摆摆手:“教了殿下这么多年,老夫已无甚可教,如今只跟在殿下身边养老罢了。殿下无须记挂什么早晚问安的规矩,拘着殿下,也拘着老夫。”

说完,他转眼打量白殊,突然问:“楚溪侯可会下棋?”

白殊没料到会被问到这个,微愣之后才回道:“略懂,怕是难入先生的眼。”

怀伤慈祥的面色一丝未改,只让仆役去拿棋。

“老夫棋瘾上来,楚溪侯且陪老夫下一局。殿下与子山的棋路老夫都太熟悉,和他们下没什意思。”

白殊没推拒,待棋盘摆好,便执黑先行。

怀伤随意落着子,像是不怎么思索,口中还天南地北地和白殊聊闲,偶尔还点谢煐和张峤说话。

白殊却是目光极少离开棋盘,思考的时间长一些,却一直能跟得上怀伤聊的话题。

张峤也时不时插上几句。唯有谢煐,除非被怀伤点到,其余时候几乎没再说话,只垂眼观棋。

一盘棋下到了临近午饭时间,最终白殊输了一目半。

白殊向怀伤拱手:“先生棋艺高妙,让棋让得我都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