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糊涂

大冷天的, 铺满着各色鹅暖石的宫道上,鲜红色的血液很快便凝做了一团。早前神色嚣张的弘昱此时也只白着张脸,呆呆的愣在原地, 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也不晓得是不是太冷的缘故, 手脚依稀可见颤意。

可这时候众福晋们哪有心思理会旁的,便是早前巴结着弘昱一道起哄的一众阿哥们,这会儿子也悄悄挪开了步子。

弘晖看了眼大道中央, 几乎在瞬间便形单影只的弘昱, 微微敛眉,心中不晓得想了什么。便是早前视对方如毕生仇敌的弘晴, 这会儿也难得地没再说什么。

太医很快便赶了过来, 然而可惜的是,张佳氏腹中尚不足一月的胎儿终归还是没能保住。

这大年初一的,还是宫宴前后出了这等事情, 老爷子自是心中不愉, 众人草草用过宴后也没个心思在宫中多逗留。

马车内, 弘曦打从方才起便有些恹恹的, 这会儿蜷着小身子趴在自家小哥哥身上,要睡不睡的。乌拉那拉氏瞧着还以为儿子这是被方才的情形吓到了。手上不自觉往弘曦背上拍了拍,带着些安抚道:

“弘曦莫怕, 你大伯母身子素来康健, 好生修养些时日总归是无碍的………”

至于旁的,乌拉那拉氏手中素白的锦帕微微攥紧,失子之痛, 哪里是那般好宽心的。

弘曦则是想到早前大伯母看向他那般温柔慈和的目光, 他当时还想着对方日后定是个疼爱子女的好额娘…………只没想到变故来的这般快, 心下不由有些难过:

“那弘昱堂兄呢?会受什么惩罚吗?”

诚然此次对方实属无意, 然伤害已然铸成,如何是一句无心便能打发的了。可弘曦又想到这些年来对方犯下的过错委实不少了,若不是大伯父屡屡大事化了,想来弘昱也未必会成如今这般………

弘曦话音刚落,车厢内很快便寂静无声,半响,才听一旁的胤禛突然蓦地开口道。

“端看大哥这回能不能狠的下心了………”

***

直郡王府,胤禔此时还是早前那身郡王吉服,此时连头上戴着的朝冠都未曾取下。这会儿正立在正院门口,看着眼前熟悉地雕花木门。

隔着层木门,院内不时有浓重的中药味儿传来。

胤禔像是被蓦地定住一般,抬抬脚,半响却是迟迟未曾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才略显僵硬地转头冲着一旁的内侍开口道:

“昱儿如今还在祠堂跪着?”

“回主子爷,可不是嘛!大阿哥这回瞧着像是吓着了,这………跪了半响却是连句讨饶话都没!”

廊下,王总管回话间悄悄抬眼,瞧着眼前主子爷虽面色不变,可这眼里瞬间划过的担忧却是瞒不过他这位经年老奴才的。老总管眯了眯眼,出口的话几乎瞬间便顺溜了起来。

“主子爷,福晋此次有孕时日短,便是正院里未有察觉,大阿哥小小年纪哪里懂得这些。且大阿哥素来身子不若旁的康健,这会儿子又是天寒地冻地………”

王总管言语间尽是忧虑,且说到身子不够康健,胤禔几乎瞬间便想到了自家福晋早年怀着身孕却依旧苍白瘦弱地面容,上好的补品流水似的也补不过亏损的身子。

若非他早时为了争着一口气,没能劝着些额娘,福晋也不至于………还有昱儿的身子……

胤禔双目微阖,想到伊尔根觉罗氏临终前如何抓着他的手苦苦哀求。最后看了眼眼前紧闭着地院门,手中拳头紧紧握着,依稀可见青筋暴起,半响才无比艰涩道:

“去祠堂!”

王总管哎地一声,连忙躬着身子为来人引路。

内室里,床帐边,老嬷嬷强忍着眼泪将手中乌漆嘛黑,还泛着苦味儿的药汁子一口口往床上面色苍白的张佳氏喂去。一旁的小丫鬟时不时调整着靠背,力求让自家主子能舒服上些许。

这会儿听得主子爷往祠堂里去,一众丫鬟婆子几乎瞬间便变了脸色。老嬷嬷更是瞬间眼泪便流了下来,撕哑着声音道:

“我苦命的姑娘啊!”

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摊上这个一家子。

屋内一众侍从神色戚戚,反倒是面色苍白的张佳氏,从始至终面上都无半分意外之色。

便是随后听一众小丫鬟流着泪愤愤不平。

“福晋遭了这么大罪,连小阿哥都没了。主子爷却只罚了大阿哥禁闭一个月,多抄些经书罢了。这天下,哪有个理字呢!”

张佳氏也只微微抬眼,张嘴咽下了递过来的药汁子,苦涩地药汁子顺着喉管滑落深处,其间甚至连神色都未曾变过半分。

只是本就淡漠地眸子,如今愈发寡淡了起来………

乌拉那拉氏过来时,见到的便是这般场景。

作为一个女人,还是个曾经不乏艰难的女人,乌拉那拉氏很快便明白了其中地含义。大嫂这怕是,对府里爷们彻底绝了心思。又想到早前府中得来的消息,早先准备的宽慰之语如今倒显得苍白无用了起来。

“有劳四弟妹特意过来了,只如今嫂子这副身子,招待不周处还请弟妹原谅则个。”

张佳氏倚在床榻边上,略显虚弱地笑了笑道。

“咱们妯娌,哪里又需得这般客套呢!”

床榻间,乌拉那拉氏紧抓着对方尚有着冰凉的双手。看着早前还有些明丽鲜活的面容如今只剩下苍白清淡了。猜到了对方的想法,这时候作为弟妹,便是为了对方日后处境着想,按理来说也该劝着几句才好。

如今这世道,夫妻失和怎么也该是女人受罪多些,这爷们们啊,身旁总是少不了女人伺候。可看着眼前大嫂眼中地冷淡绝然,乌拉那拉氏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都道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她又怎知清净寡淡地过着,比不得勉强自个儿虚与委蛇得来的喧哗热闹呢?

两人本就颇合的来,这会儿见对方丝毫不提那些个乌糟事儿,更没有规劝她的意思。张佳氏原本还有些绷着的神色也愈发和缓了起来。

间隙甚至还破天荒地多用了些素粥,直喜得一旁的老嬷嬷几乎喜极而泣。

直到临走前,乌拉那拉氏这才紧拉着床榻之人的手,叮嘱道:

“知道嫂子如今心中难过,可也得时刻珍重自个儿,切莫因着这些反倒做出些不理智之事来。”

这天下,向来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话真可谓掏心掏肺,甚至有些逾越了,张佳氏微微一笑,素淡地眉眼间也多了份柔和:

“弟妹放心,阿玛额娘生我养我十几年,嫂子便是再如何,也不该为了那起子旁人毁了自个儿,牵连阿玛他们。”

这些个人,又哪里值当呢?

乌拉那拉氏见状这才放下心来,看着眼前这张即便是失了血色依旧不失清婉秀丽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