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法利赛之蛇(二十七)(第2/3页)

见厄喀德纳还不开口,谢凝哼哼唧唧地揉着他抱怨:“你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你不听我的话了、不听我的话了……”

用掌中珠、心头肉来形容谢凝在厄喀德纳这里的地位,非但不夸张,还有些谦虚。被他勾着十个手指头,在身上晃来晃去,蛇魔的心尖仿佛也跟着来回颠动,他勉强回答:“他问你的情况。”

“我的情况?”谢凝一愣,“问我的情况干什么?”

“……因为他想宴请你,与你共进饮食。”

怎么跟牙膏似的,问一声挤一截。

谢凝忍着笑,觉得实在有趣,面上仍摆出困惑的样子:“那他为什么请我吃席啊?”

可恶的蟊贼,他必定是想把你从我这里偷走罢!厄喀德纳在心里愤怒地大喊大叫,却不能欺骗多洛斯,尽管他真的很想编排一些严重毁坏对方名誉的坏话。

他忍气吞声地说:“他想对你表示歉意。”

“这可奇怪了。”谢凝扬起眉毛,“那他有没有说,他在哪方面感到对我的歉疚?”

厄喀德纳的脑袋上快要冒出青烟了。

“……他大约是为了你说的那件事,察觉出自己当时做了帮凶的行径是多么可耻吧。”他快快地一口气讲完,急忙警告道,“多洛斯,切勿再追问下去,让我回忆那英雄的字迹和言语,我已经快受不了了。”

谢凝没忍住,从嗓子眼里迸发出一声笑,赶忙伪装成咳嗽声——可惜太迟了,厄喀德纳狐疑不已,察觉到了不对劲,一扭头,便看到了谢凝坏心眼的情状。

他马上反应过来,原来爱人正在捉弄他。

“好哇!”厄喀德纳气呼呼地说,“又坏又狡猾的多洛斯,这下我非得惩罚你不可了!”

谢凝自食恶果,被按着罚了两个多小时,差点只能爬着走路。

他趴在厄喀德纳的胸膛上,浑身是汗,又贪恋亲密贴近的感觉,不愿动弹,于是拿手指头玩弄着伴侣又长又滑的头发。玩了一会,他低声问:“你觉得,我应该给他回信吗?”

蛇魔沉浸在全然的幸福里,他的长尾冰凉柔软,一圈圈地缠着人类发汗的滚热皮肉,时紧时松地缠绕游走时,他也暖洋洋地饱足着,因此,他这时针对英雄的说辞,BaN就不是那么刻薄了。

“那是一位人与神所生的,半神的英雄,”厄喀德纳低声说,“我们不要与他有任何来往,这才是最好的,因为他不能理解我们,也不会理解我们。但凡你在回信中稍稍透露出一点阿里马的消息,与我有关的只言片语,啊,他劝告怜悯的来信一定会像雪片一样滔滔不绝地飞过来,因为他认定你在这里过着悲惨的生活,被我毫无人道地拘禁着。接下来,他说不定还在心里动着拯救你的念头,要与你商讨如何逃出这里,去过俗世的安稳生活呢。”

谢凝被他的脑补逗笑了,他想了想,说:“那我就不回了吧。”

“这样是最好的!”听见他的话,厄喀德纳心满意足,把他抱得紧紧的,“这样是最好的。”

·

当菲律翁还在童年的时候,他的父亲,身为大河之神的阿尔普斯,曾经为他请来当世最负盛名的女预言家曼托,预言这孩子的命运。

曼托是阿波罗的祭司,受着太阳神的宠信,得以像半神一样长寿。她仔细地看了看这孩子的面貌,断言道,他的人生存在着许多扑朔迷离的岔路,总之,他可能像英雄一样死去,在付出沉重的代价之后,上升为天上的星座;也有可能籍籍无名地度过一生,然而寿终正寝,一生无病无灾。这两种道路没有优劣之分,只看他的选择。

曼托走后,河神望着他的小儿子,捋着湿漉漉的胡须,说:“我是你的父亲,自然指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平安无事地活到老死,在神明的子嗣中,这种结局不算常见,但也绝不是没有。你呢,我的儿子,你是如何考虑的?”

年幼的菲律翁已然从女祭司的话语中,燃起了雄心勃勃的斗志。在他看来,这正如自小听到的故事一样:赫拉克勒斯在道路的分叉口,遇到了“美德”与“享乐”的妇人,两者全极尽好处,劝说他走自己的那个方向。赫拉克勒斯选择了“美德”,于是他完成十二项震动世界的壮举,并在神祇的行列中,享有永生的名望。

“这便是我自己的美德和享乐!”菲律翁说,“啊,但愿我如赫拉克勒斯一般,留下不竭的威名与荣耀。我是神明的儿子,自然是要像英雄一样死去的!”

他的父亲听了他说的话,只是长长地叹息,并且含着一种忧伤的顾虑,回到自己水下的宫殿去了。

现在,菲律翁坐在大浪颠簸的船头,一望无际、波涛汹涌的大海,恰如他此刻的心情。

在他把假冒神子的少年送到阿里马,返程回去之后,老国王就从昏迷中醒来了,公主安忒亚将这件事告诉他,老国王尚且沉浸在丧子的痛苦里,只是沉默着不说话。三个月后,两位原本应该葬身海底的王子,竟意外地出现在宫门外,衣衫褴褛,像乞丐一般狼狈,但他们终究还活着。

王国上下一片欢庆,国王也精神大振,为失而复得的儿子感到狂喜。然而喜悦过后,总有晦涩的阴云,时不时地掠过老国王的前额,使他间歇地沉闷。

“菲律翁呀,也许我不能与你神祇的父亲相提并论,但我将你当成我的另一个儿子那样看待。”私下里,老国王向他吐露心事,“自从多洛斯走后,我时常想着我们是如何地亏待了他。他对这个国家有恩,我们却放逐了他,把他当成致死我儿子的凶手,给予了他不幸的结局。这难道是一个高尚的国家应当做的吗?我不能责怪我的女儿,我知道她是为了这国的福祉,为了她亲戚的安危,可她牺牲了一个无辜的、聋哑的人,这也是不能辩驳的!”

菲律翁怀着隐而不发的内疚,安慰老国王:“老人家,纵使他是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的聋哑人,被当做神子的行为,也是十分亵渎的,何况,他不是没有死在可怕的厄喀德纳手中吗?我听见南来北往的船只送来的消息,他们说,为了一个人类少年的缘故,那魔神竟然停止了人祀,使强横的奇里乞亚,失去了一个四方征战的理由。”

老国王紧缩的眉头打开了,他像是解开了一个心结,小声追问:“这是真的吗?我宁愿这是真的,我送给他多洛斯的名字,不是为了要叫他死于毒蛇噬咬的!”

又过去了三个月,一则消息顺着各国的海岸线传开:在奇里乞亚的国土上,居住着一位技艺能够与神明比肩的艺术家,世人都以得到他的画作为荣。两位商人路过艾琉西斯时,也来拜访了这富饶宫廷的主人,在这里,他们展示了许多珍稀的商品,其中就有一副笔触截然不同的画,寥寥数笔,便画出了被日出映照的熠熠生辉的雪山,仿佛海面上起伏的泡沫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