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神婚(三十三)(第3/4页)

“原来高高在上,自持资历的旧神,也不过是畜牲的出身呀。”

“即便是这样,还有大批的信徒不肯放弃,誓要追随它们……”

“就因为这群畜牲,我们的神职还是不完整的。可惜,等到第二代的主神也交还了神权,它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第二代的主神?哈哈,脱掉那张皮囊,不会也是这副笨拙的模样吧?像这样,就只配做我的箭下猎物……”

在诸多的恶言恶语中,唯有和平的女神不曾插话,她看到了同胞身上蠢蠢欲动的战争气息,心存不忍,却又无法违抗她的兄弟姊妹,因此一声不吭地调转云头,拉着财富之神的手,悄悄退出了这次聚会。

另一边,萨迦也与新生的海神达成了协议,他要保留庇护家庭的神职,新一代的主神亦对着陀涅拉的鹅河,发誓会与旧神友好相处。

云池稍微移开了火把,错开目光。明明已经知道了结局,到了最终揭晓的时刻,他却依然不敢旁观这过于生动的真相。

新生的海神接过旧神的权与力,那一刻,他终归完全掌控了冰海,也间接削弱了萨迦留下的屏障。

“真是太感谢你了,我的朋友!我一定要留你在此赴宴,”海神爽朗地说,“你会因为你的正确选择,而获得慷慨的回报的!”

发现了破绽的新神犹如渴血的凶鹰,长久的龃龉和抵触,被轻蔑、仇视与贪婪点燃的火焰熊熊流淌在他们的血管里。和平女神不曾想到,她因不忍而离去,留下的却是名为“好战”的导火索。

新神一拥而下,狩猎之神抢先吹响了围捕的号角,旧神措手不及,疏于防守,被残忍地屠宰于他们作为家园的宫室与海岸,他们呼唤着萨迦的名字,死前发出的惨嚎传遍大海,金血遍流,将水面都染成了绝望的霞色。

经此一役,第三代的新神终于如愿以偿,完全收回了他们应有的实权与职阶,并且得益颇丰,满载着剥下的皮毛而归。

神就一定是完美无缺、永不出错的吗?

并非如此,因为人类也不过是参照着神明而创造出的生灵,神的爱恨欲望,其实上更甚人类百倍,而他们做错一件事的后果,亦要比人类严重百倍。

酒宴上,萨迦坐立难安,惊惧莫名,仿佛冥冥中有什么令他也感到恐怖的大事发生了。他想离开,然而新生的海神固执地拦着他,一味地命令绝色的侍女为他斟酒。

在天穹游荡的西风看到了这幕惨剧,并且知道剩下三方的风神也参与到其中,他终归不忍昔日强盛的旧神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偷偷潜入宴会,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萨迦。

云池颤抖地吐出一口气。

壁画上的萨迦,又变成那个他熟悉的,有圆耳朵和毛手掌的大白海獭了,然而这次,萨迦却不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可爱才展露这个形态的——他捏碎金杯,掀翻宴席,那巨大的身形,彻底撑开了华丽的海底神宫。战斗很快就有了结果,萨迦生生撕烂了新神的身躯,将他吞进肚腹,暴虐地结束了第三代主神的统治。

他狂奔着回到海獭们居住的岛屿,在混合着海水的血中收起家人的尸骨,把他们遍体鳞伤的身躯紧紧抱在胸前,悔恨悲恸,嚎啕痛哭。

他错信了新神的誓言,以为现在仍然是太古的时代,无论人或神都遵照蛮荒质朴的规矩,承诺了什么就一定要做到,哪怕流干身上最后一滴血也要做到……但其实他们的世界早就逝去了啊,跟着他们这些日益老去的旧神一同逝去了。

萨迦淌着血一般的泪,在云端追上了第一个自觉不妙,疯狂逃窜的狩猎之神,扯碎了他的身体,其后的战神和血神亦未能幸免。春夏秋神的残躯落入大海,东南北风的骨肉抛向火山,有名之神哀嚎,无名之神求饶……云池几乎要认不出他的大海獭原本是什么模样了,太阳惧怕地避入太虚,月亮也沉默地藏在海底,诸星同时哀哀悲泣,祈祷萨迦的宽恕和谅解。

没有一束光胆敢穿透这样的黑暗,也没有一个幸存的神明敢于探出头来,替他的同胞声讨。世间浸透神血,冬神因沉眠而逃过一劫,和平与财富则保护着若干无知的新神,战战兢兢地躲在神宫;西风自知闯了大祸,亦上到无垠的虚空,去向母神忏悔自身的罪过。

眼看第三代的众神即将被屠戮殆尽,伊尔玛终于出现了。

壁画上,显示出创世少女的身形,她头戴金光,对着浑身血污,疯狂如魔的萨迦,叹了三口气。

第一口气,她说:“萨迦,凡人的灵魂,自有地底的陀涅拉看管,但神明的精魂,却是我也不能挽回的。你的亲族无法复生,这是既定的事实,因为‘死亡’的概念,与‘诞生’一样古老,且不可违抗。”

第二口气,她说:“第三代的新神不守诺言,因此,也自当遵照祂们的诺言走向灭亡,这是我所允许的,而非你的罪责!”

第三口气,她说:“你的亲族已经逝去,但我可以为你稍作补偿。你一直不曾有过妻子,我便为你许下预言:终有一日,你会找到自己的一生挚爱,并且为着保险的缘故,你的挚爱将从人族中诞生,这样,即便是死亡,也不得使你们分离。”

云池:“?”

这说的是我?

萨迦目光死寂,心灰意冷地说:“伤痛既然已经造成,不管补偿多少,都为时已晚。我会遗忘这个预言,你也忘了你的预言罢,母神。我将隐退,并且等待消亡的那一天。”

云池:“??”

云池满心复杂,不知从何说起。

伊尔玛微微一笑:“你可以忘记,可即使是你,也不能改变既定的事实,萨迦。”

“这个既定事实,”云池不由自主地喃喃,“难不成指的是我吗?”

壁画上,伊尔玛忽然转过脸,以金眸凝视着云池。

“不错,正是你,人类。”

“妈啊!”

画中人忽然与他对话了,云池不禁大惊失色,慌张之下,火把脱手飞出去,咣当丢在地上。

“你无需害怕。”面对云池,创世少女露出了她狡黠的一面,“我已经让你看过了前因后果,现在,你为何还不去找寻你的一生挚爱呢?”

云池呆呆地看着她。

“那个别人都看不到的台阶……所以是你、您让我掉下来的?”

再没有回音,随着伊尔玛的离开,云池眼前的墙皮也在飞速地枯萎、褪色,最终留下的,唯有金彩蜿蜒,闪耀如阳光的轮廓线条,云池无比眼熟的线条。

——是他在洪都拉斯的丛林中发现,又把他传送到这个世界的石壁岩画!

但是,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似乎不多了,云池已经听到数不清的纷扰声响,从上方正正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