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蛋卷

“司韶令!”

自从先前江恶剑脱口叫出这名字,而不再是刻意挑衅的“司少侠”之时,司韶令紧绷的脸上已有细微松动。

眼下江恶剑看他剑锋竟又一路往下,这一句更是震惊中揉杂几丝轻颤。

司韶令嘴角无声的抿起,明显更为满意。便迎着灼灼视线,再毫无犹豫地手起剑落。

江恶剑哑然躺在塌间,瞪着司韶令被月光笼罩的低垂侧脸,惊愕迷惑之下,眼眸闪硕,仿若蕴了水汽,衬得脸上棱角意外软了几分。

不过又很快回过神来,回想起先前随口的一句“毛没长齐”,心知司韶令这是在报复自己了。

他硬着头皮怪笑两声,不甚在意般故意又敞开些腿。

“幼稚……”

“……”司韶令一言不发,只摁住他乱动的腿根,倒是全神贯注。

同为五派之一,擎山剑法虽不如天墟精妙绝伦,也没有琨玉秋霜的飘渺招式,但配合其深不可测的独门内功,最讲究的还是力道滚滚流转。即长剑如气,屯云集雨,一呼一吸,可削铁为泥,能拈花摘叶。

不过,确实也从来无人会想到以这种出神入化的内功,来剃那处的毛罢了。

直至半炷香的功夫过去,整个屋内已彻底陷入漆黑,江恶剑夸张打了个哈欠,身下森凉的触感终于停住。

他啧啧道:“原来五年没见,你就长了这些能耐——”

却并未结束,长剑敛起,紧接着带有少许温度的指尖像在检查成果如何,忽地摸黑擦过他异常光溜的地方。

指腹与剑刃截然不同,像密集又被风吹散的雨点,柔软强劲,胡乱落下的同时,也弹去残留在上面的碎屑。

“嗯……”

竟激得江恶剑一瞬忘却周身疼痛,所有感官清晰而可怕的集中于那一处,霎时便夹紧了双腿。

兴许这没能自控的惊喘过响,江恶剑自己也吓了一跳,心知需赶快调侃些什么,偏脑内轰隆,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思绪飘飞间,司韶令已自他瑟瑟紧箍的腿缝抽出几指,转身下地。

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传来,整个屋内蓦地暖光弥漫,映出江恶剑此时委实有些好笑的光秃模样。

江恶剑耷下眼帘,隔着不远处摇晃的火苗,视线下意识追随正以竹签挑拨灯芯的细长指节,又强行移开。

他咧了下嘴,打算开口挽回些气势,谁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像特意等着屋内这缕灯火。

“阿韶。”

门外传来清软的轻唤,一听便是司韶令的兄长。

几乎毫无迟疑的伸腿勾过那堆被撕烂的破衣,江恶剑艰难以脚撑起,可惜衣物早已碎成一段段,根本无法遮挡身体。

而抬眼对上司韶令仿若高高在上的斜睨,江恶剑腿上动作一滞,冷嗤着干脆全部踢开。

他翻了个身,只压住刚被剃得干净的几处,翘臀塌腰,大言不惭地笑了笑。

“这个姿势,你兄长会不会喜欢?”

司韶令便走过去,猛然扯起他身下床褥,顷刻将他卷了几卷,只露出颗仰面朝上的脑袋,以及仍与发髻一起绑在头顶的双手。

冷道:“他喜欢这个。”

待厉云埃进来时,向来淡然的表情果真一顿。

司韶令问他:“像不像你喜欢吃的如意蛋卷?”

“……”

短暂的沉默,厉云埃俨然没兴趣追问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而是浅声正色道:“那孩子身上的寒疾已有很多时日,先前又情绪激动,病情加重许多,大夫才给用了药,说今晚会有些难熬。”

“有这么严重?”

司韶令开口的同时,却目光收紧,将不远处江恶剑倏然一动的耳尖也收入眼底。

厉云埃点头:“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其他的亲人——”

“那都不关我们的事,”刻意忽略厉云埃投来的诧异目光,司韶令一边语气骤冷的说着,一边行至门口,打了盆清水过来,“我们已经救她一命,剩下的看她自己了。”

江恶剑正侧耳倾听,却不等听见厉云埃再说什么,随着几下水声翻搅,一块充满清冽气息的帕布突然砸下,将他微蹙的眉心狠狠抹开。

忙敛了神色,他摇头晃脑地躲避:“又他奶奶的干什么?”

“脏。”

帕布被有力的掌心挟着反复在他脸上蹭抹,不一会儿便强行擦去尘污,露出原本清逸俊俏的大半张脸。

脸上拼命隐藏的所有情绪,这下也看得更为清楚。

“明日她若有好转,我会找个愿意抚养的人家送去,你只管顾好自己的身子,别再操心些不相干的人。”司韶令并未转身,但明显是与厉云埃说道。

厉云埃:“明日不行,她病情太重,定是要休养些时日才好。”

“那也不需你照顾,医馆不是有大夫?”

“大夫年迈,应忙不过来。”

“你也不年轻。”

“……”

“她既然没了至亲,迟早要学会自己活着。”

司韶令边说边继续擦蹭江恶剑的额头,目不转睛看掌中的人尽管极力装作冷漠,却听了他与兄长一番话后,仍不可抑制泛红的眼尾。

他眼里看到的自是只有一片灰白,可江恶剑的脸现今干净无尘,眼底那一圈圈晕开的浅痕必然躲不过他的细致审视。

“……”厉云埃则盯着司韶令一反常态的模样,并未猜到具体原因,却也没与他再争辩,只想了想道,“那我今晚先在医馆住下,明日再来找你。”

“不必,”谁知司韶令又生硬道,“你安心睡在我这里。”

“阿韶——”

“一个没人要的孤儿,以后还有的是苦头吃,你这般在意她干什么?又不能一直养在身边。且她今晚能否熬过去……还不一定。”

薄凉而决绝的话方一落,不待变了脸色的厉云埃出声反驳,司韶令本欲继续试探的神情也是一怔。

原是他用力蹭着江恶剑额头最后一块脏污间,不经意碰触掌下那双看似坚垒的眼睫,竟好像陡然蹭到了星点湿迹。

厉云埃也罕见的沉了脸:“你今日总胡说些什么?”

“……那就随你吧。”

仅愣了片刻,倒很快的转了话锋,司韶令另一手覆过来,慢慢在抬起的掌侧摩挲着,像在确认刚沾到的那一小截湿凉并非错觉。

直到厉云埃转身离开,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火光摇曳,孤零地托着沉沉黑夜,眼前多了些空旷的清晰。

司韶令才又发现,江恶剑额头上的并不是什么脏污,而应是一块浅红的疤痕,由于与他身上其他剑伤留下的痕迹不太一样,遂一时没能辨认出来。

安静许久的江恶剑此刻却突然姿态滑稽的拱动,司韶令看他拱的艰难,微一抬袖,替他打开了些。

紧裹在身上的被褥终于变得松垮,江恶剑没再管它,就那么披着,在里头飞快的屈膝并拢,腰背挺得笔直,而后幅度极大的,朝前方司韶令一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