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融合(第4/11页)

黑暗中,塔的心跳依然在我耳中震荡,随着墙壁抖颤的呼吸,文字轻轻摇曳。我发现,与记忆中楼上的各层相比,它们的确显得更有活力,颜色更鲜亮,闪光更强烈。此种效果甚至比墨水笔写的更为明显。明亮湿滑,新鲜的感觉。

站在这令人难以置信的地点,我抢在勘测员之前开口,以图将此发现据为己有。

“下面有什么东西在书写文字,它可能还在继续写。”我们正在探索一个有机生命体,其中可能含有另一个神秘的有机生命体,而后者正用更多其他有机生命体在墙上书写文字。这使得儿时那片覆满植被的水池显得太简单、太单调。

我们重新打开灯光。我看到勘测员眼中含有恐惧,但也有一种奇怪的坚定。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看我的。

“你为什么说什么东西?”她问道。

我没明白。

“你为什么说‘有什么东西’,而不是‘有什么人’?为什么不是‘人’?”

我只是耸耸肩。

“拔出你的枪。”勘测员说道,她的语调中带着一丝厌恶,但也掩盖了某种更深层的情绪。

我遵从她的吩咐,因为这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然而握枪让我感觉笨拙别扭,仿佛这一举动并不适合即将面对的形势。

在此之前,一直是我领头走在前面,而现在,我们仿佛互换了角色,探索的性质也因此而改变。显然,我们已建立起一套新规程,不再记录墙上的文字与生命体,脚步也快了许多,注意力集中在解读前方的黑暗,并且压低语声,仿佛怕人听见。我先走到弯弧处,勘测员在背后掩护,然后换她走到前面,我跟随在后。我们从没提起要返回。监视我们的心理学家就好像在千里之外。我们全身充斥着紧张不安的能量,因为也许答案就在下方。活生生会呼吸的答案。

至少勘测员可能就是这样想的。她无法感觉到或听到墙壁的心跳。然而随着我们不断前进,连我也难以想象是谁写下这些文字。在我们去大本营的路上,我回头望向边界,看到一片闪亮的空白,而此刻我脑中就只有这一景象。不过我依然相信,那不可能是人类。

为什么?原因很明白——继续下行二十分钟之后,勘测员终于也注意到了。

“地上有东西。”她说。

没错,地上有东西。一段时间以来,台阶上都覆盖着一层残留物。我没有停下仔细查看,因为怕勘测员担心,也不确定她是否最终会发现。残留物从左边墙一直覆盖到距离右边墙两英尺处。换言之,它占据了楼梯上八九英尺宽的区间。

“让我看一下。”我说道,但并不理会她颤抖的手指。我跪下来,扭头让头盔灯照亮上方的阶梯。勘测员回身走上去,站在我身后仔细观看。残留物闪烁着暗淡的金色光芒,略微有些反光,还夹杂着类似干血块的红色小碎片。我用笔戳了一下。

“有点像粘液,”我说,“大约半英寸厚,覆盖着台阶。”

总体感觉是,曾有某种东西顺着楼梯滑行。

“这些印痕是怎么回事?”勘测员一边问,一边再次俯身指点。她压低了嗓音,在我看来那并无意义,而且她的语声不太自然。但我发现,每次留意到她变得更为惊恐,我自己却更镇静。

我仔细研究了一下那印痕。滑行,或者拖拽,但速度很慢,因此从残留物中能看出不少情况。她指出的印痕呈椭圆形,大约一英尺长,半英尺宽,共有六个,分成两列散布于阶梯上。其内部有许多细小的凹陷,像是纤毛留下的印迹。每个印痕的外围十英寸左右,有两圈不规则的线条,如同波浪一般起伏,就像裙子的褶边。而自“褶边”向外,还有更多淡淡的“波纹”,仿佛能量从中心向四周扩散。它类似于退潮时海浪在沙滩上留下的痕迹,只不过线条被擦得模糊不清,就像炭笔画。

这一发现令我着迷。我忍不住凝视着那足迹,以及其中的纤毛印痕。我猜想,这种生物可以矫正楼梯倾斜的角度,就像带有自动稳定系统的摄像机能矫正地面的颠簸起伏。

“你有见过类似的东西吗?”勘测员问道。

“没有,”我答道,我使劲忍了忍,避免过于刻薄尖酸的回答,“没有,我从没见过。”某些三叶虫、蜗牛和蠕虫都会留下相对简单的痕迹,但隐约与此有些相似。我确信,外面世界里从没人见过像这样大而复杂的痕印。

“那又是什么?”勘测员指向稍高处的一级台阶。

我将灯光指向该处,看到残余物中有个隐约的鞋印。“我们自己的靴子。”相比之下它显得如此平淡无奇。

她摇了摇头,盔帽上的灯光随之左右颤动。“不,你看。”

她指出我和她的鞋印。这属于第三个人,而且是向上返回的。

“你说得对,”我说,“是另一个人,不久前曾来过这里。”

勘测员迸出一串咒骂。

当时,我们没想到要继续寻找其他人的足印。

根据我们看到的资料,首批勘探队的报告中,X区域并无任何异常,只是原始空旷的荒野。第二和第三批勘探队没有返回,他们的命运揭晓之后,勘探活动暂时停下来。等到勘探再次启动,用的是经过谨慎挑选的志愿者,他们对其中的风险至少有一定了解。自此以后,勘探队的成果参差不齐。

第十一期勘探队尤其困难——对我个人来说亦是如此,其中有个事实我尚未完全坦率地说明。

我丈夫是第十一期勘探队的医务员。他从来就不想当医生,而是希望加入应急救援队或急救中心。按他自己的话来说,“在现场为伤员鉴别分类”。一个朋友招募他进入X区域勘探队。在他转换到急救服务之前,他们曾共同为海军工作。一开始他不太确定,没有答应,但渐渐地,他们说服了他。这给我们之间造成许多摩擦,尽管我俩本来就已矛盾重重。

我知道查出这条信息并不难,但我希望你在阅读本文时会认为我是个可信而客观的见证人,志愿参与X区域的工作也并非因为与勘探目标无关的事件。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依然是事实,我丈夫的勘探队员身份与我加入的原因并不相干。

但是,我怎么可能不通过他而受到X区域的影响呢?他前往边界大约一年之后,有一天夜里,我独自躺在床上,听见厨房里有人。我手握棒球棍,离开卧室,打开房子里所有的灯。我发现丈夫站在冰箱旁,依然穿着勘探制服,他在喝牛奶,奶液沿着下巴和脖子滴落。他又狼吞虎咽地吃下剩余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