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融合(第2/11页)

我仍坚持道:“振动。类似心跳的节奏。”我放开她的手,退后一步。

勘测员深深吸了口气,继续把手按在墙上:“没有。也许没有。不,什么都没有。”

“那这堵墙,它是由什么构成的?”

“当然是石头。”她说。在我头盔灯投下的光弧中,她脸上布满深邃的阴影,眼睛显得很大,陷在一圈黑影里,面罩则使她看上去缺了鼻子和嘴。

我深吸一口气,想要说明一切:我被感染了。心理学家对我们的催眠比想象中更深。那些墙是活体组织构成的。但我没开口。相反,我“收拾起自己的烂摊子”,这是我丈夫常用的说法,意思是振作精神。我收拾起自己的烂摊子,因为我们还得继续前进,而勘测员看不到我所见的景象,也感受不到我所经历的现象。我无法跟她解释。

“没事,”我说,“我一时失控。”

“你瞧,我们现在该回到地面上去。你产生了恐慌。”勘测员说。我们都曾被告知,在X区域,可能会有幻觉。我知道,她认为我出现了此种状况。

我拿起腰带上的黑盒子:“不——它没有亮。我们很安全。”这是个玩笑,但相当无力。

“你看到了不存在的东西。”她不放过我。

你看不到实际存在的东西,我心想。

“也许吧,”我承认道,“但那不是也很重要?不也是勘探的一部分?应该列入报告?我看到了你看不见的东西,这或许很重要。”

勘测员权衡了一下:“你现在感觉怎样?”

“很好,”我撒谎道,“现在没看见什么了。”我继续撒谎。我的心脏像是被困在胸腔里的动物,仿佛想要爬出来似的。勘测员此刻笼罩在一圈由墙壁的荧光所产生的光晕中。世界并未向后倒退,周围的一切没有离我远去。

“那我们继续,”勘测员说,“但你得保证,如果再看到任何反常现象都要告诉我。”

对此,我记得我差点儿笑出声来。反常?就像墙上奇怪的文字由微小的未知生物群落构成?

“我保证,”我说道,“你也会跟我一样,对不对?”转守为攻,让她意识到自己也可能出问题。

她说:“只是别再碰我,不然我会伤到你。”

我点头同意。她不愿意相信我比她强壮。

凭借这一并不完美的协定,我们继续走下楼梯,进入塔的脏腑之中,而在塔身深处,各种各样的生物层出不穷,仿佛瑰丽的恐怖秀,我虽然难以完全理解,但仍尽力而为。从我职业生涯的最初开始,我就总是尽力尝试。

我在一栋出租的房子里长大,其后院有个泳池,里面长满植被。每次有人问起我为何会成为生物学家,我都会想到那泳池,它就像吸引我的磁石。我母亲是一名忧虑过度的艺术家,获得过一定成就,但有点太嗜好酒精,并且总是在艰难地寻找新客户。而我父亲是个经常失业的会计师,专门研究迅速致富的方案,却往往一无所获。他们俩似乎都没有能力长时间专注于一件事。有时候,我感觉就像是被扔进这个家,而不是在那里出生似的。

虽然那形似肾脏的池子相当小,但他们并无意愿或意志力去清理。我们搬进去不久,池子周围就生出高高的草来。莎草和其他高茎植物生长茂盛。围绕着泳池的栅栏边,灌木丛也越窜越高,遮掩住链条。泳池周围有一条地砖铺成的小路,砖块的裂缝里生出青苔。沉积的雨水使得水位缓缓升高,而水藻让水面变得越来越浑浊。蜻蜓不停地在这一区域盘旋搜索。牛蛙迁了进来,水中总是有弯弯扭扭的黑点,那是它们的蝌蚪。水黾和水栖甲虫开始以此为家。父母要我把三十加仑容量的水族箱处理掉,但我将鱼都扔进了池子,其中一部分在环境的突变中生存下来。本地的鸟类,比如苍鹭和白鹭,受到青蛙、鱼和昆虫的吸引,也开始出现。令人惊奇的是,池子里居然还有小乌龟,但我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

我们搬来数月之后,水池形成了一个有效的生态系统。远处角落里有一张生锈的草坪躺椅,是我专门放置在那里的。我经常缓缓穿过吱嘎作响的木门,坐在那张椅子上观察池中的一切。尽管对溺水有一种强烈且理由充足的恐惧,但我仍喜欢待在水边。

屋子里,我父母跟世上所有普通人一样,干着各种繁琐无聊的事,有时还搞出很大声响。然而我可以轻而易举地迷失在水池的微型世界里。

我的专注无可避免地招致了父母毫无益处的说教,他们说我长年内向自闭,令人担忧,仿佛那样可以让我相信,他们依然拥有支配权。他们提醒我说,我朋友不够多(或根本没有),我好像不太努力,我应该做一份兼职。然而当我数次告知他们,我得躲着那些恃强凌弱的校霸,就像一只无奈的蚁狮,不得不藏身于校外废弃的碎石矿底下,他们却没有反应。而当某一天,我“无缘无故”往同学脸上揍了一拳,就因为她午餐时跟我打招呼,他们也没说什么。

于是我们继续执着于各自的理念。他们过他们的生活,我有我的。我最喜欢假扮生物学家,而这种代入往往导致你与模仿对象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哪怕只有远观才像。我把对池塘的观察写在几本日志中。我认识每一只青蛙,“老扑腾”和“丑跳跳”就完全不同,我知道哪个月草丛中会生出许多蹦来蹦去的小青蛙。我知道哪种苍鹭是迁徙的候鸟,哪种整年都会出现在此。甲虫与蜻蜓较难辨认,它们的生命周期也较难察知,但我仍勤勉地尝试了解。自始自终,我都避免阅读生态学与生物学书籍。我想要自己先发掘信息。

要是顺着我的意思——作为一个没有伴儿的小孩,又善于利用独处的时光——我希望可以永远观察这座微型乐园。我甚至将防水灯和防水相机装配到一起,计划将其沉入黑黝黝的水面,通过相机按钮上长长的连线拍摄照片。我也不知道那是否能成功,因为我突然不再有充足的时间。我们的运气到了头,无法继续负担租金。我们搬到一套狭小的公寓中,家里塞满母亲的画作,而在我看来,它们都跟墙纸差不多。替水池的命运担忧成了我生活中的一大折磨。新屋主能否明白它的美丽,能否理解让它维持原状有多重要?还是会为了恢复泳池的实际功能而把它毁掉,轻率地造成一场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