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2/3页)

老人的声音影子里显得格外尖锐。

“我……”

李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怕被外婆看到自己脸上的伤。

当然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紧张是多余的。

那对包裹在细密褶皱中的浑浊眼球虽然直直地对着李秀,外婆却根本没有问起李秀的伤。

“赶紧去给你哥哥送饭!”

“快!快!”

“要是饿着你哥可怎么办?!”

“你跟我说过的,到了新学校你就能早点放学了,能回家好好给你哥送饭了!可你看看你,这时候你才回来——”

李秀在外婆急促的催促下抿紧了嘴唇。

“嗯,我以后早点回来。”

他低声应道。

房间里光线暗,外婆眼神又不好,大概也没看到他脸上的伤。

李秀一边对自己说着,一边拖着脚步,一瘸一拐地进了厨房。

说是要去给哥哥送饭,李秀在厨房里却并没有开火。

他只是熟练地从米桶里勺当了两把生米放在瓷碗里。

紧接着,他从架子上取下了一个不起眼的罐子,打开后,他晃了晃罐子底,从中取出了一些细细的黑色粉末。

那是他之前就备好的香灰。

将香灰和生米搅拌均匀后,李秀单手端着碗,走过狭长地走廊,一路来到了走廊尽头的小房间。

“嘎——”

终年不开灯也不开窗的房间里一片漆黑。

不过,隔壁邻居开了灯,隐隐有些光,从墙角那已经被灰糊成半透明的旧窗上方透出来了些。

房间里乱七八糟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有些是外婆平日里去别的小区收的塑料瓶和硬纸壳,还有一些廉价的香炉,八卦镜什么的。

在阴影之中,往日粗糙浮夸的骗人道具,莫名也有了些许真实的阴森感。

房间的一角有张不知道多久之前捡回来的双人床,上面也同样堆满了杂物。

李秀垂着眼帘往床铺走去。

他半跪下来,将手中的米碗往了床底下。

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又牵扯到了身上的伤,整个人疼得打了一个激灵,差点脱力直接摔在地上。

好在最后关头,他还是稳住了身形。

“哥,吃饭。”

因为太疼了,今天他招呼哥哥吃饭时有些敷衍,只是低低地嘟囔了一句。

旧床的床板早已布满灰尘。

床下的影子漆黑。

房间里很安静,静到隐隐能听到客厅里外婆同客人之间模糊的对话。

“唉,可不是吗……确实不爱说话……腿也瘸……”

“这有什么办法嘞,当初我就跟你说过,是你自己不听话……”

“算哒算哒……反正也不真指望他养老……”

……

李秀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双手撑在地上,慢慢滑了下来,靠在床边坐了一会儿。

之前被王荣发那帮人揍过的地方愈发滚烫肿胀,李秀现在也顾不上疼了,只能拼命祈祷千万不要骨折,毕竟不久后就有一次模考,而根据他跟启明签的合同,他起码要考到年纪前五才有保底的生活费和奖金拿。

要是真的骨折的话,就太耽误他考试了。

隔壁那一家人应该是吃完了饭,正打开电视看呢。没有营养的肥皂剧对白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笑声和对话声传来,明明听得分明,却遥远得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

李秀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脸白得就像是一张被水渐渐浸透的纸。

终于,他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遍体鳞伤的身体佝偻着,他无声无息地倒在了房间脏兮兮的地上。

侧过头,他只能看到床底漆黑的影子。

还有阴影中白色米碗那泛着微蓝的轮廓。

“哥……“

李秀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喃喃开口道。

“我今天又被那群家伙欺负了。”

……

“我想跟他们打架,但是打不过。”

……

“疼死我了。”

……

没有人回应李秀那带着一丝颤音的低语。

房间里依旧只有一片死寂。

*

因为极度疲倦和疼痛的缘故,李秀在不知不觉中神智开始迷蒙。

还是客人离去时候关门的声音让他猛然惊醒,他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在房间里打了个盹睡过去了。

该死——

李秀暗骂了一声,正准备爬起来,就听到了外婆苍老严厉的呵斥。

“李秀,怎么还在里头?!说了多少次,送了饭就出来,送了饭就应该出来,你哥最怕吵,你在里头想干什么?!”

外婆向来都不喜欢李秀在这间房间——这间属于哥哥的房间里多待。

其实李秀自己也是一样。

看多了外婆糊弄客人的各种伎俩,从理性上来说,李秀并不是很相信什么神神鬼鬼。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小给“哥哥”送饭送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无法适应这间房间里那种过于沉寂的气氛。

李秀将这种不适应归结为童年心理阴影。

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第一次来房间送饭,活生生被吓得哭了一晚上,之后还因为惊吓过度发了一个星期的烧。结果就算是烧到四十度,路都走不稳的时候,外婆依然每天定时把他从床上拽起来,并且强迫他去给哥哥送饭。

李秀早就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自己究竟是被什么吓成那个鬼样子了,那种胆战心惊,恐惧到连内脏都要紧缩起来的感觉却根深蒂固地留在他的心灵深处。

也就是今天吧……

被惨揍成这个鬼样子,可能自己的脑子也变得不太正常了,才会莫名其妙地缩在这里,像是个疯子似的跟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哥哥”诉苦。

李秀仿佛听到了自己身体里有个声音发出了自嘲的声音。

想到自己刚才的软弱举动,李秀不由自主嗤笑了一声,他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然后便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李秀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哥哥”永远都不可能像是现实中的“哥哥”一样出来帮他摆脱班上那群人的欺凌。

因为李秀的哥哥,只是被一尊被摆在床底下的骨灰坛而已。

外婆曾经说过,要不是没办法,她是怎么都不会让李秀来给“哥哥”送饭的。

“那只孩子凶得咧……唉……”

*

李秀已经说不出“哥哥”到家时的具体日子。

模糊的印象中,那是他很小的时候,有一天忽然来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又是哭又是跪,逼得外婆那天出了门。

几天后,等外婆再回家时就带回了“哥哥”。

——为了财富和名望,已经拥有了很多的权贵不惜走了歪门邪道,最后甚至丧心病狂地献祭了自己无辜的孩子。

但是,就跟许多故事中描绘的一样。

等待贪婪权贵的,除了梦想中的滔天权势之外还有一只凶残暴虐到极点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