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李秀愣了一下之后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着地上到处都是的米,他只觉得疲倦。

又来老鼠了。

他想。

这也不是李秀第一次在房间里见到老鼠了——在城中村这种地方,天天往床底下搁一碗米,不招老鼠才来鬼了。

之前就有好几次,李秀在给送饭时一低头就能看到床下的暗影里有东西一掠而过。最开始李秀还想要去打,尝试了好几次之后也放弃了。不把这房子里的杂物收拾干净,莫说他李秀是个人,就算是只猫,恐怕也对老鼠有心无力。

说起来,就李秀家这个位置,这段时间才见着老鼠,都已经算是稀罕事了。城中村的卫生条件本来就差,而李秀和外婆住的这个区,偏巧还是城中村里最脏乱差的位置。就连李秀这种鲜少与人交流的自闭少年,这些年也没少听邻居大妈大爷抱怨家里进老鼠进蟑螂的事。

不过,早些年邻居家闹鼠灾闹得一塌糊涂时,李秀家反而一直都很干净。

莫说老鼠了,夏日里就连蚊虫都没有几只。

现在想起来,反而是之前那种家里蚊虫不进的状况才是不正常。

改天去买点老鼠药吧。

迷迷瞪瞪中,李秀朦胧地察觉到了某些不太对劲,可他现在身体已经差到了极点,便是挤也挤不出什么精力来思考那些有的没的。

李秀出了房门,敷衍完外婆后,又偷偷拿了把扫把回了房间,清理完了一切,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把撮箕里那些混着香灰的米用红色的塑料袋装好,李秀正准备把东西处理掉,苍老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阿秀,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李秀手一抖,下意识地就把塑料袋藏进了自己手边的书包里。

在回头时,他便对上了外婆满是皱纹的脸。

人老了之后眼睛会变得浑浊,暗光中,外婆的眼睛显得很空洞,像是两颗磨花了的玻璃珠。

她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看了李秀多久。

李秀的指尖蜷缩了一下,拽紧了书包带。

“外婆……”

正准备开口胡诌,外婆的声音就变得高亢急促起来。

“你回来太晚了,他该饿了……送饭,阿秀,你要快点去给你哥哥送饭。”

李秀的声音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嗯,你别急,我已经给哥哥送过饭了。”

短暂的停顿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故作平静地说道。

外婆听到李秀的回答,眼底闪过一丝茫然,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像是明白了这句话,颤颤巍巍挤出了一个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你以后都要记得及时送饭。”

老人不断地重复道,长长松了一口气哦后,她肩背佝偻了下去,整个人蓦地缩小了一圈,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厨房。

李秀看着外婆的背影,嘴唇翕合了一下,没再吭声。

外婆的糊涂已经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这也是李秀为什么要把打翻的大米藏起来的缘故。

按照从小到大的规矩,每天晚上李秀会老老实实给哥哥送一次饭,第二天上学前,再从床底下把碗取回来。

哥哥“吃”剩下的生米用红布袋收好后,再定期带到公园里撒给鱼吃。当然,用外婆的话说,其实是连着红袋子把生米一起烧成灰是最好的。

“那样不容易招不干净的东西。”

李秀记得外婆曾经这样自言自语过。

可是烧了几次后,邻居大妈嫌烧东西有烟又晦气,为了避免再招惹来麻烦,后来李秀都是用折中的方法,直接丢给公园里的锦鲤吃了事。

第一次老鼠打翻米时,李秀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那些大米。

他也没有想太多,直接同外婆说了,问该怎么办。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问话,外婆听到后,却变得非常奇怪。

只不过是被老鼠踢翻了米,老人却像是发了狂一般大哭大闹了好久,说的话也各种前言不搭后语,说什么是她对不起李秀,是她起了贪心抱养了恶鬼回家,如今要把李秀害死了……

当时老人的亢奋简直没把李秀吓呆。

他根本没有来及问清楚外婆为什么要这么害怕,老人就直接昏睡过去,等她再醒来时,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的癫狂。

“送饭,阿秀啊,你千万别忘记给你哥哥送饭。”

她只是会不停地,不停地提醒李秀。

“你千万不能饿着你哥啊。”

……

出于某种直觉,李秀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而且从那天之后,李秀就再也不敢让外婆知道,放在床底下的,属于哥哥的那份“饭”,偶尔也会被老鼠打翻的事情了。

他觉得外婆很有可能,已经有阿兹海默症了。

*

李秀每次想到这件事,身体里就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般,快要喘不过气来。

其实他也没少在街坊邻居那里,听到关于外婆和他的议论。在外人看来,外婆对阿秀其实并不怎么样。

外婆之所以收养李秀,纯粹就是因为外婆自己的亲生女儿跟她断绝了关系。

为了有人给自己养老送终,外婆才收养了瘸子李秀。

她的脾气不太好,也很少看顾李秀。

可是……

就算是严厉又冷漠的外婆,那也是李秀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李秀也不知道,等到有一天,外婆因为阿兹海默症,彻底忘记他时,他该怎么办。

*

到了晚上,李秀的低烧变得严重起来。

头很痛。眼前也一阵一阵发黑。

李秀意识到自己身体情况有点不妙,连忙从抽屉里抓了一点药片囫囵吞进了喉咙。回床上又躺了一会儿后,李秀身上出了许多冷汗,就连睡衣就浸透了。

刺骨的寒意从骨髓中不断往外蔓延,皮肉上的肿胀又像是烙铁一般不断散发高温。李秀在床上辗转反侧,只觉得被子里又冷又潮,一旦意识模糊,被子深处便会腾起一股陈腐的,混合着灰尘和铁锈味的臭气,丝丝缕缕地攀爬出来,缠在李秀的身上。

……那是肖家别墅的旧房间里特有的气味。

李秀难受得根本没法好好睡着。

到了最后,李秀实在是忍无可忍,哪怕难受得快晕过去了,还是咬着牙,进了浴室打算洗一个澡。

*

浴室也跟这间房子里的其他地方一样,狭窄,阴暗,潮湿。

“咔”。

打开开关,一盏昏黄的小灯亮起,逐渐染黄了浴室里腾起的湿润水汽。

李秀的呼吸沉重,他浑身无力,身体完全靠抵在墙上才能勉强站直。热水已经开到最大,水温也被调到了最高,热气氤氲的浴室中,他却始终觉得冷。

尤其是被他来回冲洗了好多次的那条右腿,哪怕用香皂来来回回洗了好久,李秀却依然觉得,那上面好像还附着下午那群男生在亢奋中抹在他小腿与膝盖上的黏腻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