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第2/2页)

近来京城多雨,天气也愈加凉了,萧鹤从衣柜找出两件齐暄宜旧日的衣服,叫了他两声没听到回应,才恍然想起他不在这里。他的棋盘已经做好,下棋的时候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叽叽喳喳扯着他的袖子闹他,微风拂过,一朵合欢从枝头飘落下来,萧鹤放下手中的棋子,再没有把这盘棋走完的兴致。

一月之期就要到了,这一天小镇上不知是要庆祝什么节日,从早上天还没亮就敲锣打鼓,热热闹闹。齐暄宜被软禁在一座小小的院子里,他垫起脚想往外瞧却是什么也瞧不到。于是他不大开心地回了自己房间里,吃下那粒本是为萧鹤准备的销魂丹,然后上床盖好被子,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到来。

他没办法杀了崔明秋带着师父离开这里,他要先走一步了。

喇叭和唢呐的声音穿破云霄,有骏马从长街尽头疾驰而去,扬起一地的灰尘,阳光浮在尘埃上面,在窗外缓慢飘游。

七月下旬的一个平常的傍晚,萧鹤如往日一般洗衣、做饭、拭剑,等给园内的菜都浇了水,又回到树下下棋,一抬头,便看到多日未见的薛青临站在他的门外,他执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问道:“你怎么来了?”

“齐暄宜……”薛青临一脸愧意,他艰难道,“齐暄宜要死了。”

萧鹤皱眉,平静道:“你是在同我玩笑?”

薛青临声音哽咽,满是歉意:“是真的,人在长春宫里,大夫都说,他活不过今晚了。”

苍茫暮色笼罩在这十里宫墙上,白玉似的月亮落在云端,晚风送来这一夏的凉意,白玉的棋子从萧鹤手中滑落,在石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萧鹤突然回过神儿来,他站起身,发了疯一般往长春宫跑去。

夕阳掠过他的飞起的袍角,青色的发带散落在晚风之中。

他曾日思夜想地想要再见齐暄宜一面,现在,他终于如愿了。

只是这一面便叫他心神俱裂,他宁愿这一生都不要再见他了。

向来身娇玉贵的小皇帝被绑在床上,他皮肤娇嫩,手腕都磨出血来,他的嘴角也挂着血,脸上全是眼泪,在那里一声接一声胡乱地叫喊着、呻吟着。

他的声音微弱沙哑,像是只要断气的小猫。

萧鹤走的近些,才零星听清几句,他在喊疼,说他错了。

这是齐暄宜第一次认了错,萧鹤却感受不到任何欣慰,他好像要溺死在一片无垠的苦水里,永远都不会解脱。

薛青临走过来,对萧鹤解释说:“他几次想要自戕,是我让人把他绑起来的。”

他有违自己和萧鹤的约定,没有照顾好齐暄宜,他能做的,或许就是尽他所能让他们见了最后一面。

萧鹤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小心解开齐暄宜身上的绳子,安抚他说:“我来了,我来了。”

齐暄宜听到他的声音,似是清醒了一点,他停下喊疼,看了他一会儿,似撒娇又似埋怨道:“你怎么才来啊?”

“是我来晚了,对不起。”

“那你能原谅我了吗?”他问。

萧鹤仍不知道他说的哪一件事,可都不重要了。

“我原谅你,”他声音颤抖着,擦去齐暄宜脸上的泪水,“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能原谅。”

“可我好疼啊,怎么会这么疼啊?”齐暄宜的眼泪流淌下来,灼疼了萧鹤的手指。

当日萧鹤听到齐暄宜说他喜欢崔明秋,只觉得是心如刀绞,如今他才知道那样的疼其实不算什么。

他向来最是娇气的小皇帝究竟是疼到什么地步,才会这样求他:“杀了我吧,我真的好疼啊……”

萧鹤如何能下得去手,他抱住齐暄宜,安慰他说:“再忍一忍好不好?我找大夫来,找最好的大夫来,会治好你的。”

齐暄宜发了疯似的挣扎起来:“不要了,快杀了我,快杀了我吧!”

“我都知道错了,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求你了,杀了我,杀了我……”

“好疼啊好疼啊……”到最后,他紧紧攥住萧鹤的袖子,视线里萧鹤的身影已经模糊,齐暄宜想起这是他的师父,心里便更加觉得委屈,哭着说,“我讨厌你我讨厌你讨厌你!”

“杀了我,快杀了我吧!求你了,快点,真的好疼啊!”

齐暄宜的手脚凉得厉害,他大口大口地吐出血来,身体开始抽搐,不多时,他的力气耗尽,喊疼的声音又微弱下去。萧鹤紧紧把他扣在怀中,转头看向身后的薛青临,薛青临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他摇了摇头,能找的大夫他都找过了,没人能救下齐暄宜。

齐暄宜嘴唇抖动,发出不甚清楚的声音,他还在喊疼,求他杀了他,萧鹤低下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怀中的人,然后他伸出手,抽出薛青临腰间的佩剑。

薛青临一怔,随即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求求你了,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好疼啊,好疼……”

“好疼——”

齐暄宜的声音戛然而止,萧鹤手里的剑已刺穿他胸膛里那颗心脏,这一剑又快又准。萧鹤的手握在剑身的半截处,剑刃割破了他掌心的皮肤,鲜红的血流淌下去,与齐暄宜的血融在了一起。

齐暄宜眼睛里的神采散去,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倒映出萧鹤的影子。

都结束了。

全都结束了。

不会再疼了。

萧鹤拔出剑,扔到一边,麻木地把他抱进怀中,齐暄宜的血染透了他的衣衫,他的身体在他的怀中渐渐冷却。

他想起春日昏然的午后,齐暄宜不知惹了什么祸事,一直趴在门后偷偷看他,自己一回头,他就又把脑袋缩了回去,躲藏起来,生怕被自己发现。

可他早已发现他了。

温柔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背上,像是凝了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白糖。

萧鹤低下头,吻了吻怀中人冰冷的额头。

这一次,你要藏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