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金丝线(第2/3页)

瑜珠看了他一眼,心下却并不难受。

也许是因为她在心中早笃定沈淮安是个什么样的人吧,没有期待,倒是也少了许多没必要的失望。

马车一路顺利出了城,沈淮安带她在上回下马的地方重新下来,两人沿着曲折的山路,将上回到过的地方复又踩了一遍点。

果真不论是视野还是埋伏都依旧是绝佳的。

而后沈淮安便带她向后山走去。

如他所言,后山不仅有路,还有村庄,他们又花了一下午的功夫,将两条路走通,最后沈淮安带着她回到村子里,他们要在这里住一晚。

“将就将就,刑部关押流放的犯人,通常是卯时便出发,不知道褚家会不会晚一些,但咱们必须卯时便等在那里,才能防范于未然。”

瑜珠点点头,观察着屋子里的环境,并不嫌弃。

这是一户猎户的家,不知沈淮安是提前打点好的,还是这猎户本就是他的人,他接待了他们,却并不多话,而是摆出一副极为恭敬的样子。

夜里,猎户将最宽敞的主屋让给了她,她住了进去,却并不敢闭眼。

入夜后的屋子里又多了许多沈淮安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穿着统一的夜行服,从头到脚皆是一身漆黑,隐在静谧的山林间,的确很难叫人分辨。

他们的背上还背着统一的弓箭,显然,沈淮安没有骗她,她若是不敢动手,流放的路上,他随便派些人手,也能要了褚长势的命。

瑜珠胆战心惊地在床上睁眼坐了一晚,这个黎明到来前的夜晚,每一息每一刻,对她来说都是万般难熬。

她回想自己逃离周家后的这短短三个月,几乎是将前十余年想都不敢想的事,统统都做了一遍。

她睁了一夜的眼睛并不觉得困倦,反倒在将近天明的时候,越来越清醒。

她在沈淮安的敲门声中下了榻,打开门并没有多说别的,问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待会儿,可以把弓箭交给我吗?”

沈淮安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但是看着她瘦弱的样子,却也不免迟疑道:“你当真会吗?”

刺杀这种事,往往只有一次的机会,若是第一箭射偏了,被人发现后兵荒马乱下的第二箭,便很难说了。

沈淮安原本想的是,她不会也没关系,他会手把手替她把着箭,叫这支箭,准确无误地射到褚长势的脑门上。

哪想瑜珠郑重其事地点着头,毫不迟疑道:“我会。”

她当真会。少时邻居家曾搬来一位与沈夫人本事无异的女将军,是随丈夫一道被贬至钱塘,在太守的手底下掌管军务的,她教过瑜珠射箭,亦教过瑜珠投壶、捶丸,左邻右舍的小孩子们都喜欢去他们家玩耍。

可惜的是,他们夫妇到钱塘不过三年又被圣上调去了别的地方,此后数十年的人生中,瑜珠再没有见过那对夫妇,亦没有再听到过关于他们的消息。

有些人走了,就是一辈子。

她接过沈淮安递上来的弓箭,站在门口,对着猎户家墙上的靶子射了一箭。

正中靶心。

沈淮安靠在墙上的姿势慢慢挺得笔直,盯着那支射穿靶心的箭,终于正了正脸色,看向瑜珠道:“你在家里练过?”

“从小学的。”瑜珠放下弓箭道,“原本忘的差不多了,这几日在家闲来无事,便又练了起来。”

他的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比起不能手把手教导瑜珠的失望,瑜珠身上每多一个闪光点叫他发现,都能激起他莫大的兴趣。

他向瑜珠招招手,示意她可以跟着自己出发了。

从前只在别人的话里或者是街边的话本上才见到过的刺杀,瑜珠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也会亲自上手。

天色尚未亮透,她同沈淮安便埋伏在半山的草丛间,穿着的衣裳颜色十足默契,都是与青草一般的绿。而在他们身后,还有许多穿着夜行衣的魁梧壮汉,防的就是瑜珠到时候万一跑不动,那好歹也还有人能驮着她在林间飞奔。

清晨一早,城门开始缓缓打开,带着镣铐流放的一批罪犯由刑部的一位办案人员牵头,不少的官兵看护,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西南的城门口,沿官道在走。

瑜珠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等到人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此时的天色虽然已经大亮,但看护犯人的官兵显然都还没有提起什么警惕,因为这还是皇城近郊,没有人认为,有人敢在这里对罪犯动手。

可瑜珠敢。

她拉起早就准备好的弓箭,在沈淮安的指引下,认出那个叫褚长势的男人。

弓箭射出的一刹那,沈淮安拉起她的手,即刻便往山林后面跑。

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自己究竟有没有射中人。

“射中了。”沈淮安不知是安慰还是真的看到她射中了,拉着她狂奔在笔驼山的林间小道上。

身后那群穿着夜行衣的人举着弓箭,对着他们一路护送,直至将他们送到另一边的山脚,坐上早就准备好的马车,才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朗朗乾坤底下。

瑜珠一路心脏都狂跳的厉害,尤其马车摇摇晃晃,撞的她更加心神不宁。

她望着马车与外界相接的帘子,甚至已经不敢去掀开它。

她害怕掀开后看到的就是官兵,害怕掀开后就有一堆的人要拉她去官府。

她杀人了,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真的成功,但是,她真的杀人了。

杀了人的恐惧与终于能够亲手为爹娘报仇的喜悦错综复杂,交织在她的心头,她忍不住颤抖着浑身,落下茫然的泪水。

马车要带着她去到哪里,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杀了人,自己终于亲手为爹娘做了件事。

突然,她颤着煞白的脸颊,抓住沈淮安问:“那些人会不会有事?猎户会不会有事?官兵会追上来吗?若是有事,我可以自己出去承担的……”

她虽然害怕官兵,但她自认自己此生已经无有遗憾了,若有旁人会因为她的事而受到牵连,丢了性命,那她宁愿自己去认罪伏法。

“那都是家里自小为我培养起来的死士,你放心,这种事他们早不知干过几百回了,身经百战,绝不会出问题。”

沈淮安瞧出她的害怕,便坐的离她近了些,粗糙的大掌握紧她刚射过弓箭的两只手,给她传递过去自己的力量。

“适才跑了一路,是不是累坏了?待会儿我们去道观里歇一歇,从长计议。”

他不说,瑜珠本还没有觉得累,但是他这一说,瑜珠才想起,自己的双腿分明是已经酸软到快要失去知觉。

她后知后觉,边逼着自己停下啜泣,边想去捶捶自己的腿,想要抬起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不知何时都被沈淮安捂在了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