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砸砚台

臣不想接手此案

瑜珠站在沈夫人跟前, 与她两两相望。

白云观中悠远绵长的香火气息缭绕在她鼻尖,使她冷静下来的同时,又清楚地知道, 沈淮安的确就是出卖了她。

她安静地站在原地, 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看着沈夫人那张杀伐决断又历经岁月沧桑、似梦中许久不见的母亲的脸颊,她倏忽, 通红的脸蛋上滚落两行清泪。

“我又没责骂你, 你哭什么?”沈何云微蹙着刚烈的眉毛,上前两步, 不甚温柔地替她擦拭去泪水。

“我知晓你爹娘的事是你心中最后一块心结, 我也坚信这世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血债就应该血偿。所以你打算杀他, 我不反对。只是你这孩子,怎么就不肯与我说实话, 怎么就不愿意叫我来帮你做这件事呢?”

她当真是一句责骂也没有, 一点被隐瞒欺骗的愤怒也没有,连质问她这种事,语气都是怜惜的。

瑜珠本想好好止住泪再与她说话, 这下却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了, 掉不停的金豆子落得更加汹涌如潮水,源源不断。

“因为, 因为,沈, 沈夫人是好人, 我, 不能连累……”

她好不容易才能抽抽噎噎出一句完整的话,却是把沈何云逗笑了:“所以你找淮安,就因为他是个坏人?”

“是他先来找我的。”

瑜珠回头,朦胧含雾的一双兔子眼瞪着沈淮安,似乎在急着澄清自己的无辜,又似乎在控诉他的不讲义气。

但唯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她如今对沈淮安,是真真切切的感激大过于一切的。

沈夫人也知晓自家侄子是个什么德行,跟着瞪了他一眼,便又忙着去安抚瑜珠。

她将瑜珠带至榻边坐下,再次耐心地擦干净她的眼泪,与她循循善诱道:“你们这次杀的人是贵妃的兄长,即便他是个罪犯,早就背了无数的人命,但是也免不了要在皇帝跟前闹出一番动静来,褚贵妃也断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我且问你,若是你回去之后,发现已经有衙门的人等在你家门口,问你昨夜去了哪里,你要怎么答?”

“昨夜……”

瑜珠哭过的脑袋此刻一片空白,终于过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和沈淮安原本的打算,是结束之后就去他京郊的庄园里头住到明日再回去的。

那样即便有人问起,也能说他们只是出去私会了,与褚长势之死毫不相干。

可她如今懵懵懂懂,就被沈淮安带到这山上来了。

她顿时恍然大悟沈夫人的用意,道:“昨夜我随夫人留宿在白云观。”

沈夫人这才满意,再又教她:“干这种事的人,没有谁能保证自己做到完全不出差错,刑部和大理寺的一批官员也不是吃干饭的。若是回去之后,真的有人凭借着蛛丝马迹找上了你,问你有没有去过笔驼山,你只切记不要乱了阵脚,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你与淮安幽会,曾去过那里,至于昨日与今日,你都要一口咬定,是与我还有淮安一起在白云观。”

瑜珠听罢,乖顺地点点头。

回去的一路上却仍旧有些忐忑不安。尤其过城门的时候,因为清晨褚长势的事,所以今日上京城各个城门口的守卫都足足增加了一倍有余,但凡是坐着马车进城出城的,都需要将人赶下来仔细盘查才行。

沈夫人和沈淮安虽不至于也要遭到如此待遇,但守在城门口的官兵也还是不敢懈怠,掀起他们的马车帘子象征性地看了一眼。

这一眼,便叫官兵将目光放在了瑜珠的身上。

瑜珠本就紧张到红闷的脸颊,此刻一与官兵对视上,便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她下意识揪住了沈淮安的衣袖,下一刻竟便被他抱着坐到了膝前腿上。

“外人看一眼你都羞,日后还怎么跟着爷出去见人,嗯?”

他隔着衣裳,揽紧了她的腰肢,与她眉眼含笑的同时,露出一丝阴狠的余光,扫了眼那不识好歹的官兵。

官兵即刻便手抖地松下了帘子,内心惶惶只充斥着对那沈小侯爷的恐惧,再没了对瑜珠的疑虑。

几人的马车遂都顺顺利利地进了城。

瑜珠坐在沈淮安腿上,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叫自己冷静下来,想骂他登徒子,但又明白他是在保全自己,一时气的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又等马车驶进了巷子里,才想起至少该先从他的腿上下来才是。

她急急忙忙地挣开他,自己靠坐到了马车的另一边,如若可以,真是恨不能与他隔上天南海北的距离。

沈淮安挑了挑眉头,知她人前脸皮薄,又易羞赧,便也不说话,只在嘴角泄出一丝忍不住的轻笑。

可单单是那一丝轻笑,便足够叫瑜珠羞愤至死。

马车停下来不过一瞬的功夫,她便起了身,推开车门自己冲了出去。

沈淮安却不跟着下去,只靠在车窗上,见她平安进了家门,便悠哉悠哉地吩咐人打道回府。

褚长势的事翌日不出所料,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自古以来,流放的罪犯死在路上的,其实数不胜数,但是本朝开国以来,至今还没有哪一个,连京郊都尚未出去,便惨遭人的毒手。有人言,这是有人在藐视天威,皇帝就应该将人抓出来,好好治罪;亦有人言,姓褚的完全就是恶事做多了,仇家找上门来了,罪有应得,皇帝不必为他浪费人力物力。

鉴于本朝文官地位高,且向来不斩言官的传统,皇帝坐在上首铁青着脸,一句话都尚未说,下面的群臣便已经吵到他耳朵疼了。

没办法,他只能暂时略过此事,将今日早朝之事挑挑拣拣,草草了了。

事后,他留下了周渡到御书房。

“听裘言说,有意将褚家的事交给你来办,你是他近些年来最为得力的左膀右臂,你走了,他还怪舍不得的。”

周渡面不改色,跪下道:“陛下——”

“你莫不是也想劝朕息事宁人?你明白,朕虽然疼爱贵妃,但此事已经不单单是贵妃和褚家的问题,是朕,是有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挑衅朕!”

周渡紧锁眉头:“臣明白。”

皇帝这才稍微将脾气和缓一点,只是依旧冷着脸:“那你跪下是作何?”

周渡不卑不亢,道:“臣是想说,臣恐怕是要辜负裘尚书的好意,臣,并不想接手此案。”

皇帝刚歇下的气,一瞬又被他给点燃了。

“周明觉!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如今是何处境?你们家那点流言,你们家那点破事,御史台弹劾你们父子的折子垒的都有城墙那么高了,朕没办法,只能将你外放。如今好容易出了这样一桩案子,你以为是谁授意裘言交给你?还不是朕,朕想把你给留下!沈家日渐壮大,朕自登基以来,身边能干的,能信任的,唯有你们几个,你若是真去了闽州,你以为断的只是裘言的臂膀吗?朕也要跟着伤筋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