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光年以外(第2/3页)

“要不大家都别活了吧,一家三口一起跳下去,就从这十八楼的窗外。”

“你考成这样,是想把爸妈逼死吗?”

顾嘉年依旧一言不发。

她难以想象如果他们知道了原因,知道她甚至没法回霖高复读之后,会不会真的跳下去,带着她一起。

直到最后,爸妈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

他们达成了共识,说第二天就去霖高帮她办复读手续。

顾嘉年终于开口。

“你们别去,我不想复读了。”

“我不想再读书了,也……不想上大学。”

是不想,而不是不能。

只是她不想而已。

这样的未来,什么长发、长裙、深夜的书店,什么冰淇淋和电影院……自由自在不受掌控的生活、志同道合的三两知己;

热爱的、渴望的、梦寐以求的未来。

是她自己不想要了。

她痛苦地说服了自己,然后死死地咬紧了牙关,如同一个战士一般,绝不动摇。

回忆如同洪水过境,无数情绪随着浪潮疯狂涌动。

等回过神来,顾嘉年才发现周围的所有嘈杂都消失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吃东西。

顾嘉年捂着肿痛的脸颊,满眼茫然地回头看。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他们的目光并没有恶意,可刚刚的那些温暖和鼓励统统不见了,他们诧异地看着她,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看着一个他们不认识的坏孩子。

顾嘉年的目光移了移,刘叔家的那个小豆包在和她视线相接的那一刹那,不自然地往妈妈身后藏了藏。

手里还捧着那箱用她给的瓶盖换的汽水。

顾嘉年觉得自己的脖颈仿佛一架生了锈的机器,缓慢地转动着。

她最终望向迟晏的方向,看到他皱着眉,抬起脚步像是想要朝她走来。

他也听到了吧。

听到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坏孩子。

她觉得自己在分崩离析地倾塌。

脑袋里忽然响起了尖锐的呼啸声,如同狂风迂回地灌进空荡荡的峡谷,研磨着每一颗粗粝的沙尘。

那些声音藏在耳朵里面,扎根在大脑深处。

它们频率极高,似乎有无数鬼魅在嘶吼着、疯狂地游走着,刺痛她的头颅。

犹如谢幕一般,这个世界在眼前瞬间变得模糊。

所有的一切都像电影放映结束,在以倍速离她远去。

外婆做的烫嘴的锅巴、钳住她脚趾的青色螃蟹、集市上的巧克力冰淇淋,还有迟晏递给她的汽水瓶。

那些酸的、甜的、疼痛的、滚烫的知觉,都在飞速地离她远去。

只剩下歇斯底里的风声。

顾嘉年难以抑制地尖叫了一声,用双手痛苦地捂住耳朵,开始狂奔。

身后依稀传来零碎的呼喊声、吵骂声以及呵斥声,和她脑袋里那些令人恐惧的风声混杂在一起。

她不顾一切、漫无目的地奔跑着,试图将脑袋里的那些声音赶出去。

漫山遍野。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用光了所有力气,死死喘息着跌倒在地。

膝盖、胳膊和脸颊瞬间被尖锐的石子与带着刺的花枝割破,血液麻木地涌出来。

头颅里叫嚣的风声终于消失了,大脑恢复了平静。

顾嘉年开始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血液流动的声音,甚至,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疼痛。

她睁开眼,茫然四顾,意识到自己竟然绕回了迟晏家这个荒凉的无人庭院里。

夕阳早已落下,漆黑的夜晚来临,身后的蔷薇花丛里有昆虫爬过的细微声响。

几只蚂蚁攀爬到她满是泥土的手上,试图翻山越岭。

顾嘉年缓慢地支起身子,木讷地转过身抱着膝盖,就那样坐在荒草丛生的花园深处。

静悄悄地等待着她的十八岁生日过去。

耳边依稀能听到一些人在远处呼喊她的名字,那些声音来来回回、忽远忽近。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

那些寻找呼喊声逐渐消失了,黑夜沉闷地覆盖了一切,万籁俱静。

顾嘉年听到庭院的门被推开。

有人一步一步地走进来,在快要踏上石阶前忽然突兀地停下脚步,转了个弯,向这杂草丛生的花园里走来。

他的脚步踩过满地枯枝与残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一步步走到她身前,拨开满身是刺的蔷薇丛。

那些花枝上的刺划破了他手背,有细密的血珠冒出来。

他慢慢弯下腰,伸手擦掉她两边脸颊上那掺了血液与泥土、已经浑浊不清的奶油。

“疼么?”

他问。

“迟晏,”顾嘉年抬起头盯着他,清清浅浅地笑起来,“你有烟么?借我一根呗。”

*

残败的花丛之后,小姑娘抱着膝盖坐着,一张巴掌大的脸肿了一半,嘴角也破了一个狼狈的口子。

可她似乎毫不在意,散漫地扯着嘴角,眼里闪着奇异的光。

迟晏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顾嘉年。

其实她在他面前的狼狈次数并不少。

被螃蟹夹了脚趾,疼到飙泪却不敢吱声;在得知喜欢的人有心上人之后垮了肩膀、塌了眉毛仍然强装没事;学着他开瓶盖却没控制好力道,被喷涌而出的汽水浇了满脸,可笑又荒唐。

甚至是方才挨打的时候,满脸惊惧、惶恐又绝望。

可从来不是现在这样,灰头土脸、满脸伤痕地坐在荒芜的花丛里。

明明浑身污垢,却睁着亮晶晶的眼,笑嘻嘻地管他借烟。

仿佛终于脱去了那层拘谨压抑的好学生外壳,想要疯狂地不顾一切地追求心底最后的自由。

哪怕知道自己在坠落,不断地坠落,她也想要那种自由。

迟晏忽然觉得心口控制不住地跳了跳。

这个小姑娘,她到今天才刚满十八岁而已。

顾嘉年见他没有反应,便又笑着问了一句:“你肯定有的吧?我烟瘾犯了,难受。”

她的声音如同呓语。

“你应该知道这种感觉?好像有蚂蚁在我身体里面爬,你帮帮我好不?”

她说完,盯着他的眼,看到他破天荒地没有皱眉,只是扯着嘴角点头:“有。”

然后向她伸出了手。

蔷薇花枝遮住了他一半的脸。

他的黑色衬衫袖口有好闻的木质香味,依旧能让她想起一阵大雨过后,被掩埋在浓雾中的原始森林。

顾嘉年没有回应,她用上了内心深处最敏感的那个自己,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想要分辨他眼里的情绪。

没有笑意,也没有厌恶和轻视,更加没有同情与怜悯。

只是向她伸出了手。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闪避,平静地和她对视着,直到她终于肯垂下眼,伸手握上他的手。

触碰的刹那,两人似乎都打了个寒颤,双方都分不清是谁的手更凉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