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揭日月(第2/3页)

魏玘在后,瞧见这番情景,一时忍俊不禁——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阿萝虽是认真规劝,论其成效,倒与恐吓没有区别。

眼前人乖顺下来,阿萝也方便许多。

她屏息落腕,手法迅疾,刺入暗桩舌尖,便见血珠沁出、绛黑如墨。

阿萝的心陡然一紧。

魏玘在后,见她垂下眼帘、眸光冷寂,立时明了半分。

他稳住心神,落足阿萝身侧,俯身问那暗桩:“太子命你做了何事?”

谈及太子吩咐,暗桩神情恍惚,连连摇头不语。他似是怕得极了,几乎缩成一团,本就煞白的脸愈加没了血色。

如此举动,反倒落实了魏玘的预感。

抢在魏玘动声之前,阿萝先与暗桩道:“你是自何时有了身上那些症状?”

暗桩仍涣散着,答她道:“约莫……十余日前。”

“十余日……”阿萝喃喃重复。

她叹息一声,眉间悲悯显而易见:“你没有几日可活了。”

“你并非患病,而是中了水蛊。”

“水虫侵入你体内,会啃噬、撕咬你脏腑。你小腹阵痛,是因水虫吞食你脾胃;你咳中带血,乃系两肺有虫卵生根。”

“到最后……”阿萝话语一曳。

再开口,她口吻寂然,分外平静:“你浑身的脏器都会溃烂、碎裂。”

“那模样可吓人了。”

“目窠、口鼻、耳孔……凡是有洞的地方,都会血流不止。”

“嗳。我说得都害怕了。”

一番后果尽数打落,绘声绘色,竟似阴风骤起,刮得人头皮发麻、骨寒毛竖。

暗桩心神大乱,泪涕交加,伸出双手,去抓阿萝的裙摆。

阿萝任由他,顺势道:“你找对人了。”

“我叫蒙萝。你或许听说过我。”

听见名讳,暗桩一震,倏然抬首,看向阿萝面庞。

只见少女眉眼贞静,身披薄光火色,光影泾渭分明,似观音,也像灵邪。

他自然听说过——蒙萝其人,虽为巫族,却是行善翼州、妙手回春的神女化身,更是茶寮众位暗桩口中议论的常客。

“我可以救你。”阿萝道。

“作为交换,你得说出你知晓的所有事。”

闻及此,暗桩吞咽一下,犹豫片刻,终于妥协:“我招,我都招。求你救我性命。”

“前阵子,李侍臣来到茶寮,寻到我与另外三人。”

“他拿着瓷罐,给我们一人一只,内里装着几条半透、无色的虫子,叫我们……投到上京内外的河渠里去。”

魏玘眉头紧锁,双手青筋鼓胀,捏出咯吱的微响。

他沉声道:“哪些河渠?”

暗桩道:“太平渠、丰安渠、兴庆渠,还有沣水河、浐水河。”

阿萝咬唇,颊间血色尽失。

她熟识上京舆图,最为清楚,这些河渠贯穿上京,几乎笼络平民所在。

暗桩抹了汗,又咕哝道:“我、我怎会中蛊呢?李侍臣说了,那虫儿已在建安村试验过了,不会传染,我并未……”

话未说完,罡风霎时席卷。

“啊!”

暗桩哀嚎一声,已被魏玘攥住衣襟、拽至面前。

魏玘逼视暗桩,眼中燃火,势如燎发摧枯、风激电骇,能将天地万物焚骨扬灰。

“荒唐!”他牙关紧咬,字句几是挤出来的,“尔等明知是蛊,仍要为祸百姓。人命关天,何容操纵,岂可儿戏!”

暗桩吓得六神无主,尖声求饶道:“殿下、殿下饶命!”

“我是无辜的!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殿下饶我、饶……”

突然,他头颈一偏,眼歪嘴斜,身躯抽搐不止。

阿萝见状,连忙拂开魏玘。

“我来!”

……

此后,阿萝忙碌良久,针灸齐施,终将暗桩拉回人世。

许是命悬一线、心生悔意,暗桩甫一苏醒,便将所知悉数道来,令众人通晓全貌。

太子如此大费周章,是要借似病难辨的水蛊,人为制造瘟疫,坐实阿萝的妖女之名,进而深文巧诋、累及肃王。

倘若顺利,正合心意;假使不顺,暴露蛊毒痕迹,亦能利用两族不睦,顺势栽赃阿萝。

为此,他更是不远千里,请来一位贵客,从旁佐证传闻。

阿萝和魏玘当然知道,那位贵客姓甚名谁。

走出牢房时,道边火把换了一遭,高悬两径,跳着竞相不绝的、连绵的红光。

气氛冻凝成冰。几人默然相对。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魏玘伫立,头颅低垂,身影融于深壁,像了无生机的一尊像。

愤怒已然退去,震悚与自责却久久不散。

他从未想过,那位身在东宫、或将为帝的兄长,竟然狠辣至此,命人制蛊、下蛊,视平民性命如草芥,只为将他击落马下。

这样的人一旦为帝,只会带来暴虐和苦难。

可他早该有所察觉才是。

曾经,秦陆以茶寮密辛交换性命,道是太子秘密豢养医师,唯独听命其一人。

他得了消息,却置诸高阁,想王公贵族常聘民医,遑论东宫尊贵如是。眼下想来,倘若当时仔细追查、密切监视,悲剧或许就不会发生。

痛吗?定是痛的。中蛊百姓之痛,受水虫啮咬,无不切他骨髓、入他肌理。

数十条人命,莫问出身,都是他的责任、他的子民。

魏玘无暇细想。

他抬起眼帘,对上一双杏眸——比起他,阿萝更加镇定,像她早就种下了山雨欲来的苗种,只不过在此时破土生长而已。

“还救吗?”是指那下蛊的暗桩。

阿萝点了点头。

她忽然想起,初入仁医会时,巴元曾问过她,假使贫贱者、犯科者、亲缘者疾而求医,她身为医者,将会如何处之。

如今,她一路走来,经历蒙蚩诈病、灾民抱恙、恶徒中蛊,竟也逐个应验了。

“要救的。”她笃定道。

“救他,是我身为医者的责任。至于他做过的坏事……”

“就由该审他的人去审。”

魏玘嗯了一声,不作干涉,只道:“小心些。”

他一顿,又道:“在那之前,你我先行入宫,将此事禀明今上。”

适才阿萝救人时,他已吩咐几名宿卫,以肃王之威,将中蛊症状报予太医署,瞒下蛊毒、只称疾病,命其与杏楼接洽防治。

但是,蛊乱系由太子导演。唯有奏闻皇帝,方能阻止事态恶化。

此间道理,阿萝心知肚明。

她只是另有忧虑:“去见陛下,会不会惊动太子?”

近来,她入宫多次,已然发觉,东宫位处宫门旁侧,可将进出动向纳入视野。太子手中还握着水蛊,若是打草惊蛇,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魏玘闻言,眸光岿然,似乎对此并不担心。

下一刻,话语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