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诉衷情(第2/2页)

“不论初心如何,我都做错了。”

“我该向你、向蒙蚩……好好地传达歉意。”

魏玘修指微动,挑起一缕松落的乌发,替阿萝挽至耳后。

他认真地注视着她,毫无退避,口吻也郑重其事:“你的阿吉是令人尊敬的勇士。你是勇士的女儿,不当受任何人掌控。”

至此,阿萝脸上的雨水已被尽数擦拭。

魏玘停下动作,沉沉地瞩她,一时敛尽声息,等待她的回应。

可阿萝没有开口的意图。

她睫羽扑扇,自椅上起身,留下一道纤薄的背影。

魏玘怔住,不解其意,尚且来不及发问,便见她抬起两臂、向身后交叠。

阿萝握住长发,虚虚拧成一股,往左肩前拢去。

雪光一闪,肤如凝脂——纤长的颈子显露出来,曲线温柔而流畅,半遮于松弛的襟领,隐约可见光洁的背脊与沟窝。

就这样,阿萝背对魏玘,重新坐回椅上。

“你接着擦吧。”

她说着,以指尖点上肩胛:“这边也沾了些雨。”

“冰冰凉的,贴得我不大舒服。”

魏玘闻到了熟悉的淡香。

他心口愈烫,长指攥了又松,遵循她指引,拭过雨后的肩背。

纵有布料相隔,他依然能感觉到,她肩头圆润、肌肤细腻,像松软的柔雪,令他下意识放轻力道,生怕不慎碰碎了她。

莫名地,他感觉今日的阿萝有所不同,更像一片细小的羽毛,在他喉头轻轻扫过。

这意味着什么?

对他方才的陈述、往昔的过错,她作何想法?

不待魏玘细想,阿萝先出了声——

“还有呢?”

“什么?”

“除了方才那些,你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魏玘手腕一悬,神智些微收拢。

他垂眸,耳尖发烫,为自己方才的心猿意马,生出薄薄的赧意。

她太漂亮、太可爱了,牵绊他神魂,让他移不开眼。可他确实还有话要说,只能回归心神,继续解决未竟的问题。

“你身世的真相,系我自辛朗处得知。”

谈及辛朗,魏玘眉关淡拧,不自觉间易了自称:“在你参与医问之试前,他来找过本王,想让你放下前尘、认归王室。”

“当时,本王觉他可笑,将他……”

“咳。请走了。”

在他眼里,无论是辛朗还是巫王,都对阿萝有所亏欠。如要他来处置,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但眼下……”

魏玘眸光一敛,道:“你的态度,就是本王的态度。”

——明面儿上的态度。

如何对待辛朗或巫王,终归是阿萝的私事,合该由她自己决定,他保持尊重。但警告巫王、庇护阿萝,则是他的私事。

狡兔尚有三窟,可不能说他骗她、瞒她。

“还有……”魏玘话锋一转。

他拂去她肩头的水露,拈起衣缕,贴往她身后,藏起雪似的肤光。

这个动作欲盖弥彰,像是为掩饰他不算君子的视线,又像是为压下他此刻的局促。

后话为证,魏玘确实理亏——

“昨夜,我听见了。”

阿萝的身姿原先平稳,听见这话,双肩微微一滞。

魏玘气息紧绷,乍听是冷沉,只将忐忑纳入话梢:“你安慰杜小娘子时,我就站在墙外,听见了你与她的全部对话。”

“所以……”

阿萝的声音清凌凌的:“所以什么?”

魏玘默了片刻,试探道:“你……知道照金山吗?”

阿萝静寂无语。

魏玘见状,心里底气渐失,索性沉下目光,不再看她。

他径自道:“我是听梁都尉说的。”

——翼州是巫越两国的关隘,梁世忠常年戍守翼州,自然比魏玘更了解巫族的习俗。

“照金山乃巫族神峰,常有巫人行祭灵仪式,埋葬亲人遗物于古枫树下,助亲人轮回转世。”

魏玘从来不信鬼神,只视之为弄权利器。可对祭灵仪式,他无比希望它真实、有效。

他敛息,在心底落下一声叹,才唤道:“阿萝。”

阿萝没有回头:“你说。”

魏玘低声道:“你可否……再等等我?”

——曾经,她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如今我筚路褴褛,若贸然行事,定会为你招来麻烦。我只能像你与杜小娘子所说那般,多听你说起从前、记住蒙蚩所做的一切。”

“所以,我想你等等我。”

“等尘埃落定,我随你去照金山,一起完成你阿吉的祭灵仪式。”

魏玘心知,要践行如此承诺,需经他百般营谋。

他所身处的迷局,是成王败寇的皇权之争。待到万事终焉时,他或荣登大宝、执掌天下,或兵败山倒、死无葬身之所。

为他自己,也为她,他必须赢。

当他赢得皇位,该如何力排众议,让大越天子亲赴巫疆、祭拜无名的异族亡魂?

这是很长、很远的一条路。

可他依然如此承诺,且言必信、行必果。

那么,阿萝如何看待?她能否原谅他的过错、允许他的祭拜?

魏玘不知道。他看不见她的眼眸,无法作出揣测。

恰在此刻,阿萝的身子动了动。

她侧腕,将乌发团往耳后,终于转向魏玘。

“都说完了吗?”她道。

魏玘掀目,对上她,低低嗯了一声。

才回完,他又记起辛朗的行踪,但不想在此时提及,遂添道:“最重要的,都说完了。”

——诚然,辛朗不怎么重要。

阿萝不说话,只盯着他瞧,似乎若有所思。

不知何时,屋外的雨已经歇了。天光破开半面,透出鲜浓、初霁的薄金,刷上净透的窗纸,折往二人所处的地界。

在那双乌亮的杏眸里,魏玘看见一缕碎金。

可他分辨不出,那究竟是她的眸光,还是斜阳的日影。

他道:“你有话要与我说吗?”

“责我、怪我、怨我……大可一吐为快。”

什么都行,与他说些什么,好过他忐忑不安的沉默、患得患失的揣测。

“不必顾虑。畅所欲言。”

魏玘停驻目光,聚向阿萝的双眼:“我想你留在我……”

——声音戛然而止。

只在他落声的瞬息,少女倾身而去。

魏玘看见她蜷曲的长睫,在眼前顷刻放大,如蛛足般细密,挠得他心尖微痒。

他又闻到那股香,曾点在他鼻尖,替他捱过正骨的痛浪。

气息是烫的,唇间的触感柔软而温热。

——阿萝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