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桃花水

魏玘错愕万分, 一时滞于原地。

他思绪空白,凝坐椅上, 像被蛛网紧紧捆束, 成了话本里身陷风流、任人摆布的书生。

若他是书生,那阿萝是什么?

他想,她是昳丽的艳鬼,因她攫夺他从容、吞没他理智, 将他拆吃入腹。

可世上真有如此青涩的艳鬼吗?

她与他双唇相贴, 分明亲昵无间, 待他却像啄、蹭、吮、抿,唯独不像吻。

当促乱的气息没入唇齿, 魏玘终于回过神来。

面前的少女不是艳鬼,而是他独一无二的爱侣。她纯稚、懵懂,却也大胆、热烈, 以她的方式亲吻他, 执拗地表达着她的喜欢。

——他怎能不给她回应?

魏玘揽臂,搂住如柳的腰肢,轻易抱起面前人。

失重感倏然降临, 阿萝身子发颤。她本能地感到害怕, 双手慌乱上攀,勾向身前的脖颈。

下一刻,她像轻盈的桃瓣,飘落在魏玘的腿上。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魏玘的臂膀劲实、有力,将阿萝镌入怀中, 密不可分。他的指穿过她发丝, 自后方扣住她, 迫使她迎接他、与他愈深地交吻。

上回像这样吻她, 是什么时候?

魏玘不记得了。

二人的双唇重逢之时,往事骤然寂灭,埋入情意的洪流,在心底无声远走。

他只想要此刻,反复上演千万次,与她永不分离。

于是,魏玘愈加贪婪。他的吻游走散逸,不再囿于唇齿,而是辗转逡巡、走向她颊与睫间,埋入她每一寸柔软,啄去入骨的颤栗。

“呜……”

嘤咛声悄然滑落,转瞬被亲吻埋没。

“你慢、慢……”

魏玘浑然未觉。压抑的眷恋倾巢而出,几乎占据他全部神智。

“子玉,等……”

求饶似的呜咽愈发不满。

数次挣扎无果后,少女掀起了炽烈的反抗——

“唔!”

魏玘的下唇猝然一痛。

他松开怀中人,抚过唇边的齿痕,惊讶又迷惘。

她为什么咬他?不喜欢他吗?

魏玘抬起目光,望向面前的少女,撞进她楚楚的杏眸。

阿萝瞪着他,目光愠愠,神情倔强。她轻咬朱唇,将嫣红含藏一半,俨然是嗔恼的态相,却泛着清润的水泽,显得娇憨又妩媚。

“你不准再亲我了。”她嘟囔道。

魏玘闻言,越发茫然。他不知自己做错什么,令她如此忿忿。

尚不待他提问,清浅的暗香再度袭来。

又一次,阿萝接近他。她垂颈、收腕,捧起他脸颊,凑往他唇间咬痕,轻轻舐弄而过。

——触感格外分明。

她的舌尖小巧、柔软,扫过他下唇,像燃烧的雪棉。

魏玘脊骨发麻,心念横冲直撞。他想将她揉入骨血,却又记得她方才的话语,只轻握她腰肢、助她稳住身形,不再有多余动作。

“好些吗?”阿萝轻声道。

魏玘沉沉地嗯了一声,心口越来越烫。

她咬得不算狠,没让他受伤。可他尝到微妙的腥甜,在喉头虚无地弥散。

他忽然发现,她似乎历来如此,先让他疼痛,又亲手将他治愈。一如曾经,她折败他倨傲,又令他沦陷更深、欲罢不能。

渐渐地,阿萝停下动作。

她直起身来,重新环住魏玘的脖颈,与他前额相贴、鼻尖相蹭。

“你要好好听我讲话。”她道。

她的口吻很认真,气息温热,漾开明烈、烂漫的娇意。

“叫你慢些,你还那般吻我,我会生气的。”

魏玘眉峰一扬,明了阿萝愠恼的由头。

他开唇,循她留下的痕迹,徐徐扫过,尝出别样的意味。

“你咬我,是为此而惩罚我?”

阿萝怔住,向后退却些许,才道:“我没这样想过。”

“兴许是吧。”好怪的说法。

魏玘低笑一声,眸底的火色越加沉炽。他着了更深的力道,扣紧她侧腰,又抬起另手,点了点她柔软的唇瓣。

“照这样说……”他道,“你先前吻我,是听见我认错、要奖励我?”

这个问题,阿萝倒是早有答案。

“不是。”

她挪动身子,与魏玘越发紧挨,仰起纤颈,认真地瞧他。

“只是因为我想。”

魏玘一怔,眼底讶异零星。

阿萝觉察他变化,愈深地凝视他,眸光寸步不退:“我想看见你,想和你说话,想抱你,想吻你,想多与你做亲昵的事。”

“我还想更了解你,想一直留在你身边。”

话音落幕,魏玘沉默不语。

他长指微动,收拢手掌,握紧水似的细腰,引来一声惊慌的嘤咛。

阿萝委屈道:“你捏我作什么?”

魏玘喑哑无声。他长臂游移,绕过玲珑的曲线,将她扣入怀中。

隔着衫裙,阿萝仍能发现,他肌肉紧绷,好像使出千钧的劲力。可怪就怪在,她所承受的力量分明轻如鸿毛,比晨间的朝露还淡。

如是从前的她,大抵会心生困惑。但在此刻,她只感到疼痛。

二人静默相拥,谁也不曾开口。

半晌,魏玘才道:“你这些念头……是从何而来?”

他的声音蜷在她肩窝:“我还当你心里怨我,此生再也不会理我。”

阿萝抚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她抬掌,挑起他一缕长发,绕在指间,松散地把玩。

“之前,我确实怨你。”她道,“我怨你瞒我,怨你强迫我,怨你不听我说话,怨你不在乎我阿吉,怨你自作主张。”

“只是后来……”

阿萝眸光一低:“我才发现,我只顾怨你,没留意自己的过错。”

——他得到的东西太少了。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阿萝作何感受?

她讶异、懵懂,错愕刹那,被如潮的愧怍所淹没。

阿萝从来以为,自己很懂魏玘、对他足够了解,因她知他深见远虑、胸有丘壑。

但那一刻,她蓦然回首,打量她心底的魏玘,却发现他只有影子,模糊而朦胧。甚至,那未必是他的影子,只是一道迷离的轮廓。

自与魏玘相识至今,阿萝从不曾问过他的过去。

魏玘的处境,系由周文成告知;魏玘的抱负,系由吴观提及;魏玘的谋略,系由梁世忠知会;连魏玘对她的情意,也系由郑雁声点破。

为什么呢?这些话本不应由旁人来说。

在她要求魏玘坦诚、希望他敞开心扉之时,她可曾问过他真意,哪怕一句话、一个字?

不知自何时起,二人如隔山雾,竟要旁观者斡旋点拨。

这一切不该是这样的。

阿萝垂眸,轻声道:“我生你气,是因你总不与我说话,待我遮遮掩掩,不过问我的心意。”

“可我自己待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不知你顾虑,却也不曾问你,只径自与你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