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冰心鉴(第2/2页)

“他说话、做事,为何总要人猜?我没有他的脑袋,怎知他在想些什么。而且,若我当真去问了,依他那般性子,似是也不会与我明说。”

她越说,心里越委屈,不由微鼓两颊,与阿莱诉起苦来。

“他只说,我很坏,是我待他不好,对他斤斤计较。但我分明没做什么,尽是依着他来,学越语也好,学匕首也罢,都是他主动提及。”

“可是……”

话到这里,阿萝一时熄声。

她垂眸,忽记起黑夜、雪光、剑锋、刀痕。这些均是她亲眼所见,只在魏玘一双眸里。那分明是人的眼,却似浩瀚的海,藏着无边的痛苦。

莫名地,她的唇发干,只觉自己变成涸鱼,被晒在干岸之上。

“当真是我吗?”她轻声道。

当真是她,令他痛苦、难受,惹出那般怨尤吗?

可她明明什么也没做。真要说二人对彼此做过什么,比起她,魏玘所为显然坏上许多,怎得偏生要来反问她,合该他去反省才是。

阿萝抿唇,道:“明明不当是我。而且……”

只有沉默。她又闭了唇。

屋里霎时静寂,唯听气息浅浅,自均匀漫至微乱。

“窸窸窣窣。”被褥作响。

月色里,阿莱眼珠不动,目睹少女提起被褥、将自己藏入其中。在她面庞消失之前,它看见一抹霞云,抹过她睑下,轻盈地浮动。

阿萝的声音细细小小,像夜里一绽的昙华——

“而且……他吻了我。”

曾经,她在书里读过,唯有一双有情人,才能有此举动。

照这样说,魏玘吻她,是也将她视作有情人吗?可陈家丞说过,魏玘不会娶她为妻,却要她嫁入王府,不知是否要她侍奉他未来的妻子。

阿萝揉着脸颊,试图驱开热意。

她眨眼,望向被里的黝漆,不知觉间,又想起另一件事。

先前,魏玘要她说倾慕二字,她没有说,他似乎十分生气。照这样看,难道他吻她、教她说出倾慕,是想与她两情相悦、受她倾慕吗?

“窸窸窣窣。”被褥又动。

阿萝的脚抵住榻尾,没有再缩的空间与余地。

她想不明白——为何回忆那个吻时,她的心里总怪怪的,半点说不上来。

阿莱已睡着了,因阿萝许久没有出声。

阿萝也确实不敢出声,像突然被收走呼吸。那落在她唇间的一点凉意,已突兀发起烫来。

慢慢地,她泛起困意,在无声的夜里,渐渐入眠。

……

次日清晨,阿萝醒得很早。

阿莱似是累了,本该与她一同醒来,却仍在呼呼大睡。

阿萝出屋打水时,天光未破。她如常梳洗,又自行囊里捉出更替的衣物,利落换上。

不远处,魏玘的屋宇依然停驻,静静悄悄。

阿萝投去一眼,便将视线收了回来。虽有过昨夜思考,但她仍觉自己想不明白,又与魏玘才有过争吵,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昨日,有学子说过,今日将有台山宴,需作不少准备。

阿萝记得此事,虽不知魏玘为何要将她领至入院,但想学子亲切、和蔼,便有心帮学子一同备宴,便不作停留,往百膳轩去。

才是戌时,百膳轩内热火朝天,瓷器声声,学子往返不迭。

阿萝与人寒暄后,也投身忙碌。

她一壁切菜,一壁听学子介绍,道是台山宴行三盏制,有入宴、谢表、奏乐、饮食等活动,听得她一知半解,只通晓大概,又专心做事。

临近午时,阿萝才忙完,便趁着闲暇,回屋休息,只待开宴。

不多时,有人敲门:【小娘子。】

阿萝应门,见是一学子立于门外、环抱衣裳,道:【怎么了?】

学子拱手道:【小生奉肃王殿下之命,为娘子送来宴衫。还请娘子披上,随小生赴宴。】

阿萝接过宴衫,展开细瞧——是一领轻薄、精致的水绿绢帔子。想来是依学子所说的习俗,凡是赴台山宴之人,都要着青佩绿。

她点头,裹往两肩,便道:【多谢你。我们走吧。】

学子称是,转身引路。

……

二人行路,走过小径,在书院各处穿梭。

阿萝打量四周,只见游廊相通、绿树成荫,唯独不存学子。看上去,似是众学子的赴宴之地与她不同,正悉数候在其他角落。

对于台山宴,她本就不算了解,也不通内里含义,只循人前进,并不多问。

在一处游廊之外,引路学子停下脚步。

他拱手,道:【请小娘子入廊,肃王殿下正在等您。】

——肃王殿下。

听见这个称谓,阿萝心口一紧。

她多少有些害怕见到魏玘,因她尚未想明待他的态度,顿觉好生怪异。

但此刻,阿萝别无选择,只得迈入廊下,顺廊行进。

转角尽处,一道青影颀然而立。

魏玘负手而立,背身对她。他高颀、笔挺,披有一件深青的鹤氅,如松如柏。

阿萝不语,来到魏玘身后。

一时间,谁也不曾开口,唯有静寂流淌。

阿萝低头,盯着自己的足尖,感觉不大自在,十指绞在一起。

她想,魏玘大抵也不知如何待她,才会如此刻这般,一声不吭。可她又想,平日里,他也总像现在这样,半点心绪也不透,叫她看不明白。

二人默然而立,纹丝不动。

阿萝逐渐放弃了思索,脑袋空空,眸光散漫,静静地伫着。

不知过了多久,人声自游廊尽头传来——

【恭请肃王殿下入宴!】

阿萝尚未回神,先见青袍一卷。

魏玘转身,低目,俯瞰她,眉宇如初冷硬,沉光锋利似刀。

一只手掌伸往阿萝面前。

阿萝不解其意,不禁抬眸,恰与魏玘对上目光。

他的眼依然漆黑,与从前别无二致,像墨,也似浓郁的冷泉。但这一次,她在他眼里发现了自己——是青白的一点光,憧憧地立着。

只听魏玘道:“牵着本王。”

不待人回答,他气息一凝,又道:“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