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苦昼短(四) ◇

◎谋划◎

苦昼短(四)

“弟妹以为, 傅相是凭何得了陛下多年信重?”

“是他如今私心愈重,陛下才腾出手来,重启了簪金馆,在簪金馆存在之前, 替陛下铲除异己、做心腹事的, 就是咱们这位宰辅大相公啊……他为人行事, 可不是一日之功, 又擅表面功夫,多年来名声极佳。”

“可惜他做了这么多不能见光的事, 顾相也是帝师。”

所以他也效仿着从前的办法,翻出了真如宫的事,将顾之言害死了。

“傅庆年……为何要谋害萧将军?顾相是他多年对手,可萧将军是同陛下一起长大的, 难道他不知道萧将军是国之肱股,不知道西韶不敢冒犯, 是仰赖着他的名声?”

艾笛声闻言却笑起来:“他当年行事就如同簪金卫如今行事,有何理由?不过都是……揣测上意罢了。”

“傅相当年的密折只为陛下呈上了一件事,密折中写,萧将军从前, 为了更快地击退西韶, 曾经假意应了他们的求和,要了递上来的国玺——是有谋反之意。”

“谋反?陛下不是怕谋反,而是担忧他声名太盛、太得民心,想反随时都能反吧?”曲悠嘲讽地笑了一声, “于是, 萧将军就因援军未到身死边疆, 秘不发丧, 婆母当年恐怕甚至不知夫君已死,满心以为自己被抛弃。哈,恶心,这些陈年旧事,实在是太恶心了……”

“是啊……后来,伯母便跟着萧将军当年身边的副将到了他的家乡临安,生下了萧将军的遗腹子,平安地渡过了许多年。直到有一日,伯母从遗物中得知了当年的真相,她知道将军身死,知道傅相密告,也发现……所谓私收的国玺盒中,装的根本就是这丹书铁券,拳拳报国之心,天地可鉴。”

“萧将军还给周副将留了一封信,援兵未至,临死之前,他其实已经明白了帝王心思,只托他照顾伯母,不必为他报仇,可伯母岂是能忍耐之人……我不知具体,但二人肯定是因此事身死的,留下了尚还年幼的霄白和阿杨。”

艾笛声说得简略,这其中所含之心酸又何止一二?

周檀当初恐怕并不知真相,没有回金陵白家,一是因为母亲已经明面上跟本家决裂,二是他进京科考,或可以调查出双亲之死的真相。

“夫君既然谋划至此,顾相肯定把一切都告诉过夫君了,”曲悠看着面前的檀香木盒子,感觉心中传来尖锐的痛楚,“他查出父母真相,查出当年密折,却什么都不能做。”

傅庆年全听上意,所行之事虽成构陷,但若无德帝默许,又怎敢如此?萧越不希望白湫为他报仇,便是不希望她因此折损,说到底这一桩公案能找何人伸冤?

总不能起兵,总不能谋反。

艾笛声在他对面摇了摇头:“弟妹有所不知……此事的真相,除他之外,当时只有我一人知晓,我陪霄白酩酊大醉,他对我说,顾相曾因此事与陛下当庭争论过。”

“这也是霄白愿意吞下此事的缘由……多年以来,陛下其实一直在后悔,说到底他当年并未尽信,要不然萧将军也不可能将好名声留至今日,他当时就是微微地犹豫了一瞬——只这一瞬,对战场而言,便定了生死。霄白也深查过傅庆年当年那道密折,原是军中有人见萧将军那只檀香木盒,联想到了西韶私下送的国玺,傅庆年照实禀告,君王心思岂可揣测,他也猜不到后来的事情。”

若是宋昶铁了心要清理权势过盛的将军。

若是傅庆年是故意谋害得皇帝信赖的镇国公爵。

那么周檀倒还有人可恨,可他到了汴都,在顾之言门下得知真相之后,茫然地发现他竟然不知道应该怪谁,仇恨太过虚无缥缈,如今连实处都落不下。

唯有忍耐。

就如同周檀所言,从前种种皆是帝王心术,在顾之言的教导之下,他逼迫自己不去想“复仇”一事,只是时时刻刻克己复礼,践行拜入顾之言门下时为民请命的誓言。

可是偏偏顾之言死了。

曲悠低头看着这些东西,苦涩地想着,顾之言死后,周檀撑着自己,或许还是想看看这朝廷到底值不值得老师当初的教诲。

皇帝心中无子民,宰辅心中无社稷,所有人陷入无休无止的争名夺利之中,他才彻底失望,决定破釜沉舟。

曲悠的目光掠过那块丹书铁券,她伸手拾起了那块玉佩,还没有说话,一侧的白沙汀便道:“这是我们金陵白家的掌印。你不知道,我们家中当时为了抢这块掌印打得头破血流,我不忍看兄弟相残,这才逃到了汴都,啧,没想到老太公早就把这掌印留给了姑母同萧将军的儿子,若早知如此,你说我那些兄弟姐妹还抢个什么劲儿。”

白沙汀唤周檀的母亲一句姑母,便该是周檀的表亲兄弟,曲悠讶异之余,问道:“十三先生早知夫君身份?”

“本来是不知道的,后来……老爷子写了封信给我,叫我若在汴都混不下去了可去投我兄弟,这也忒瞧不起我了!”白沙汀摇头道,“不过我知道得不久,当日撞见了周杨那小子,让他叫我一声大哥,把他惹急眼了才和我打起来……哈哈,算起来昭罪司那日,也是我与周大人初见。”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玉佩:“说起来,我这表兄真是高风亮节,前次为了任大人,向本家借钱的时候,为了还恩情,托人将这掌家的玉佩送回去了,我爹没敢要……他爹娘可是白氏全族的大恩人,但凡他愿意回去继承家产,也不至于让我们族内打成那样啊。”

“前尘往事,霄白自己难以开口,只好托付我将一切告知,他不想瞒你,只是从前事多且急,寻不到机会,”艾笛声起身向曲悠揖手,“今日我来,便是替他同你解释,此后诸般事宜,还望弟妹切要珍重。”

曲悠回了个礼,她站起身来,在堂前踱步了两圈,忽然又回头看向二人:“临别之前,周檀告诉我,一切都在他计划之内……可我如今听你言语,你们根本就没有他所说的万全之法吧?”

她指着那盒子中的丹书铁券:“让我来猜猜,他想拿自己的身份,逼迫陛下除掉傅庆年——顾相对他说,傅庆年当时是据实禀报,可他是苦主之子,若他想将此事闹大,昭告天下说陛下诛杀功臣,陛下也拿他没办法。你们在宫外做他的后盾,艾先生是当年一事的知情人,十三先生是白家的后嗣,都是有名有姓的,由不得人不信。”

艾笛声面色一僵,没有回话,白沙汀则挠了挠头,踢了他一脚:“嚯,我就说嫂子肯定猜得出来,她简直像我这表兄肚里的蛔虫啊,俩人的思路一模一样,全是我万万想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