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押运

韩棠要比我早走两天,临行前的一大早景策拉住我去给他送行。

我跟韩棠,说不上有什么交情,充其量是一块办过杨鸿飞的案子,但案子如今已经结了,他领了他的差事,我也有我的差事,我实在想不明白景策为什么要拉着我去给他送行。

所以天还没亮呢,阿福叔说告诉我门外有人找我的时候我还是颇为震惊的。

更令我震惊的是,景策竟然也进不了苏宅的门。

同样姓景,身为阿恒亲二哥的景策竟然跟之前那些人一样,只有在门外等着的份儿。

苏家的宅子不算大,两进两出带个院子。院门更是不起眼,两扇乌木小门,跟隔壁的高门大户没法比。门也有些年头了,门上的漆都剥落下来,露出里头颜色陈旧的木头来。这两扇门,挡不了风,遮不住雨,更防不了贼,却让那些个无比尊上的皇亲国戚和文臣武将望而却步。

整个长安城的人好像都知道这宅子的主人喜欢清静,没人敢轻易打搅,一起守护着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走完最后一程。

“为什么要叫我啊?”我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

“阿棠让我叫的,”景策提着几个新出笼的包子边走边吃,往我这头一递:“你是不是也没吃呢?来一个?”

我摆摆手,景策收了回去接着又吃了一个,边吃边问:“听说皇上准你去看阿恒了?”

“……是押送军饷,”我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放心不下之前那批军饷的下落,想着能到那边去,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呢。”

“阿棠听了准该感动,”景策笑道,“这都分开了还替他操心案子呢。”

我:“……”

并没有好吗。

赶到城门的时辰刚好,韩棠那一伙人刚聚头还没走。

这一行一共有六个人,除了韩棠外还有一个随行御史,两个兵部的人,两个负责这群人安全的金吾卫。

景策又把他那包子递了上去,“吃吗?”

韩棠也没客气,抓起一个吃了起来。

这会儿天才刚刚擦亮,城门刚开不久,赶着进城的贩夫走卒正在排队。长安城里飘起了炊烟的味道,我这会儿真有点饿了,边打着哈欠边想回去的路上正好可以去东市吃一碗酒酿团子。

景策跟一群人寒暄了几句,眼看着队伍都要走了韩棠也没有搭理我的意思,我只好自己上前问他:“你找我来干嘛?”

韩棠抬了抬眼皮:“没什么,就是起了个大早,心里不舒坦,所以拉你一块起来。”

……这人有病。

韩棠又上前了几步,与我面对面而立:“听说你要押军饷?”

我不知道这人又要整什么幺蛾子,犹豫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押送军饷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我想了想,回道:“把军饷安全送达。”

“你记住了,从你接手那批军饷开始,那就是你的命,也是在外头拼杀的那些将士们的命。你得拿出惜命的态度对待那些军饷,每一步会发生什么情况都要想到、考虑清楚了。”韩棠突然凑近了些小声道:“这批军饷要是再送不到,朝廷不会再有另一笔银子拿出来,替你那个阿恒想想,没有这笔钱他怎么筹粮募兵,靠什么打胜仗。”

我愣了愣,没想到韩棠怎么又突然正经起来了,后退了两步点点头:“我知道。”

“这一路上只怕不太平,”韩棠道,“谁也不能信。”

我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些人,各个衣冠楚楚,却又像各个心怀鬼胎,这一行事关边关乃至整个大周的安危,无论哪头都是重中之重。我收回目光对韩棠道:“你也是。”

韩棠没再多说什么,回头翻身上马,冲景策摆了摆手:“走了。”

看着韩棠一行人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官道尽头,景策收回目光打了个哈欠:“咱们也回吧。”

从东市吃了酒酿团子出来也才刚到辰时,我再溜达到兵部,清点要押送的军需军饷。

这次跟我一块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兵部右侍郎,姓吴名清方,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了,头发胡子花白一片,我都有点担心他这把年纪能不能一路跟下来。同样是侍郎,景策也就三十出头,已经是大周朝最年轻的侍郎了,是多少人努力一辈子都企及不了的高度。所以说人跟人不同,有些时候真的没地儿说理去。

还有一个是个左威卫将军,叫毛林,这个看着倒是靠谱一些,身强体壮,一脸繁密的络腮胡,负责这次军需军饷的押运护送。

花了两天时间我们才把全部的饷银筹齐点清,逐一贴上封条,暂存于兵部的库房。门上上了三把大锁,我跟吴清方还有毛林一人一把。当天晚上整个兵部灯火通明,毛林得是出动了一支军队看守。

第二天一早挑着火把现装车,赶在跟韩棠他们一样的时辰出了城门。

大狗子很兴奋,刚出城门就在马车上坐不住了,要出来骑马。昨天皇上刚赏给他一匹回鹘进贡来的汗血马,这就按捺不住了。

之前在牛角山的时候马是个稀罕玩意儿,顶多也就是在柳铺集上那些往来的药商身边见过,别说骑了,摸都没摸过。

毛林上赶着巴结大狗子,又是教怎么上马下马,又是怎么驾马,就差自己趴在地上给大狗子当个马镫子了。

大狗子学得也快,不到半天功夫就已经能自己骑着马来去自如了。

接下来的两天大狗子恨不能吃睡都跟他那马在一块,还给马起了个名字,叫骏风。结果就在第三天,大狗子从骏风身上摔下来,跌断了腿,被我强行接管了骏风的所有权。

这一路上吴清方一直待在自己的马车里,极少露头,就是吃饭也是由下人送进去。要不是还需要下车解决内急,几乎就注意不到这人的存在。

“瞧不起我们呢这是,”毛林从篝火架上片下一块肉来吃了,“他们这些读书的,自以为自己多清高,看不起我们这些当兵的,不屑跟我们为伍。”

过了会儿琢磨出味儿来了,“我不是说你……”

我笑了笑:“我也算不上是读书的。”

“我就是个大老粗,你甭跟我一般见识,”毛林把羊腿翻了个面,露出下层烤得滋啦冒油的羊肉来,边吃边问:“四皇子呢?他那腿怎么样了?”

“这一路应该是下不了车了。”我回头往马车上看了一眼,大狗子现如今比吴清方还难见着,吴清方不管怎么说还下车方便一下,大狗子这一摔摔得吃喝拉撒全在马车上了。

“这事怪我,”毛林吃得满脸都是油,拿手在两边胡子上抹了抹,又咂了咂手,“早知道就不教他骑马了,我也没成想那么好的马怎么突然就受了惊。”

“这事怪不上毛将军,是他自己学艺不精,”我道,“毛将军不必担心,到时候陛下那边我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