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老归闲乡里

几个孩子直到把西瓜安顿好了才进屋,每个人顶着一脑门汗,进来咕咚咕咚往下灌凉水。

我跟阿恒早就收拾好了现场,方才那点旖旎的氛围消失地无影无踪,我俩离着八丈远,恨不能装作不认识彼此。

我拿帕子挨个儿给孩子们把脑门擦了一遍,小莺儿一边任由我给她擦脸一边问我:“你跟阿恒哥哥吵架了吗?”

我手上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其实我都看到了,”小莺儿小心翼翼道,“其实在柴房里你不是痒痒,阿恒哥哥也不是给你挠痒痒。”

我猛地吓出一后背冷汗来。

小莺儿一本正经接着道:“阿恒哥哥是不是往你衣裳里扔虫子了?所以你们就吵架了,你就不理他了?”

我:“……”

小莺儿小大人似的接着道:“以前大狗子也往我脖子里扔过虫子,吓死我了。不过后来我还是原谅他了,玉哥儿,那你能原谅阿恒哥哥吗?”

话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好忍着笑认下来,“我原谅他了。”

“我不信,”小莺儿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那你怎么还跟阿恒哥哥离得这么远?”

我往阿恒那边靠了靠,又冲阿恒招招手,“过来。”

直到两个人并肩站着了,我偏头问小莺儿:“这样行了吧?”

小丫头歪着脑袋想了想,“那你再抱一抱阿恒哥哥我就信了。”

我默默回了个白眼,熊孩子怎么这么多讲究,再一看,另外两个小崽子也正直勾勾看着我呢。

无奈之下我只好张手,把阿恒抱在怀里拍了拍,这一上手才知道,阿恒整个身子都在轻轻抖着——憋笑憋的。

我轻轻一抱便松开了,敷衍道:“这下行了吧?”

几个孩子还没说话,阿恒先开口了,“我觉得你还是没原谅我,你都不愿意好好抱我。”

我:“……”

我不轻不重地瞟了他一眼,几个孩子不知情瞎闹也就算了,你跟着闹腾个什么劲儿啊?

阿恒一脸委屈地看着我,几个孩子也眼巴巴望着我,好像我是多小心眼的人,一点小仇记到现在。

我一把把阿恒拉过来使劲按在怀里,两只手围着他收紧,维持着这个动作问:“现在行了吗?”

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似还在斟酌,阿恒却已经咳上了,“行了行了,你都快把我勒死了。”

几个孩子开心了,欢呼一声,去外边抱西瓜去了。

一个西瓜切两半,我跟阿恒一半,三个孩子们分一半。我跟阿恒的那一半又对半分了,孩子们那一半,先让小莺儿拿个勺子挖出最中心那一块吃了,然后才又切开分了。

看着两只狗子委屈巴巴的样子,估计又是打什么赌输给小莺儿了。

井水冰镇过的西瓜脆甜爽口,几口下去夏天的燥热都冲淡了不少,整个人都舒爽了。

“王四果然没骗我,这个瓜好甜,皮都是甜的!”大狗子抱着一块西瓜啃的青皮都露出来了才恋恋不舍放下,手疾眼快抄起另一块大快朵颐起来。

“他是不是还说他家的瓜田是上好的红沙壤,最适合种西瓜,那种田里长出来的西瓜不用施肥不用浇水,单靠着吸收日月精华就能长得又大又甜。”

大狗子忙着吃瓜顾不上,二狗子抬头看了看我,“你怎么知道?”

我轻笑,“几年前就是这套说辞了,可能是从他祖上王婆那里传下来的。”

阿恒从西瓜皮上抬了抬头,“我前两天还看见他拉着两车粪水往他家洼地里去了。”

我、二狗子和小莺儿陆陆续续停了动作,面面相觑一番,忽然觉得手里的瓜不香了……

我出声笑了笑,安慰道:“……没事啊,都在井水里泡过了,肯定都洗干净了。”

二狗子抿了抿唇,“那咱们井里的水……还能喝吗?”

蔓延开来的是比刚才还要令人窒息的寂静……

好在还有两个心大的,一个西瓜到底也没浪费,吃完了的西瓜皮剁碎了喂鸭子,西瓜子洗干净了晒干后还可以吃。

小莺儿抓着一把西瓜子问我为什么不能自己种西瓜。

“倒也不是不可以,”我捻着一颗西瓜子看了看,“就是不知道咱家的水土适不适合西瓜长,而且院子里也没有地方了啊。”

“那我就种到后院,种到院门外!”

小莺儿抓着一把西瓜子去种了,边跑边道:“明年咱们就有自己的大西瓜吃喽!”

刚到门口,小丫头却突然定住了,片刻后回头看了看我,“玉哥儿,来了个人。”

我上前察看,只见来人一身大户人家的仆从装扮,手里提着个笸箩,看见我从笸箩里掏出了两个点着红点的鸡蛋来,“我家老爷致仕还乡,以后大家便都是乡里乡亲了,还请多关照。”

我愣了愣,把鸡蛋接下来,“你家老爷是?”

“嗐,瞧我这嘴,这都忘说了,”那人嘴上谦逊,神态却像是故意等着人来问,这才姗姗报上家门:“我家老爷姓柳单名一个骞字,曾任国子祭酒,官居从三品,皇宫里的几位皇子那也都是听我家老爷讲过经的。如今我家老爷到了悬车之年,得陛下恩典告老还乡,前几日回来时好多人都去看了,你们的县太爷亲自去迎的,你不知道吗?”

“柳骞?”我讶然。

那人脸上面色不愉,想必是对我直呼自家老爷的名讳有些不满。我急忙改了口,“原来是柳大人,是我孤陋寡闻了。”

那人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冲我施了一礼,再不多话,提着笸箩又到别处去了。

我握着俩鸡蛋一回头,阿恒刚好也出来了,跟着打听:“刚那是谁啊?”

我回道:“京里来了位柳老爷。”

“哪个柳老爷?”

我轻垂了垂眸子,“柳骞。”

阿恒原地愣了愣,片刻后回过神来,“他认得你?!”

我轻抿了下唇,点点头。

柳骞任职国子监,时时出入皇城为皇子们讲经。彼时我寄养在陈皇后宫里,跟其他皇子们同吃同行,自然经常和柳骞打交道。

当时只记得这人是个脾气挺臭的小老头,一天到晚板着张脸“子曰成仁,孟曰取义”,没有个笑模样。不过他倒是不看出身,当时还有其他的国子博士授经,我夹在一众皇子里到底是身份有别,别人对我多是爱搭不理,只有他,该夸夸,该罚罚,夸起来毫不吝惜,打起来也毫不留情。

阿恒皱了皱眉,“你怕他会认出你来?”

“我不知道。”我摸了摸脸,“当时我还是个孩子,也不知道跟现在有多少出入,如果在街上碰见了,他还能不能把我认出来。”

阿恒眉头又皱紧了些,“所以呢?你要搬走吗?”

我环顾了一下我这破庙,这一方小院,院门外那三棵树,以及小莺儿刚种西瓜时刨的东一铲子、西一榔头的土……以前都是嫌弃它这儿这儿缺砖那里少瓦,这会儿倒是生出了几分眷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