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第3/4页)

“缇文,我只想留下快乐。如果人活八十岁,这一年要是我最快乐的一年。”

电梯一层层往上,叮的一声响,门开后,阮曳走了出来。

大帽子掩着脸,一抬头,挺苍白憔悴的神色。

“真巧。”应隐冲她点点头。

“我还没分手呢。”阮曳没头没尾地说。

“很好啊。”应隐不经意又天真的语气。

“你不是看不上他吗?苦口婆心劝我离他远点,说他不是好人,到头来又陷害我,想让他放弃我。”阮曳讽刺地一笑:“说得这么好听,还不是见不得我好?”

应隐随性地笑了一下:“你说得都对。”

“隐姐,我也没害过你。你在星河奖贵为影后,是座上宾,我连会场都进不去,何必这么不放过我?”

“你说笑了,你的路还很长,”应隐抿了抿唇,真情实感地说:“我倒是想看看你会走到哪里。”

她走进电梯,按下楼层。梯门缓缓闭合,阮曳不顾一切地说:“宋先生说我是更聪明的你。”

应隐点点头:“那就祝愿你难得糊涂。”

电梯徐徐下行,从一楼大堂出来,宁市的天瓦蓝着。

跟栗山约的是下午四点,此时过去正好。庄缇文开车,应隐又补觉,像是睡不够。梦里又见商邵,到了地方,依依不舍地醒了,第一件事是摸手机。

商邵今天应该是很忙,一直没找过她。

应隐撅一撅唇,没精打采地打字:「商先生今天心底没我。」

商邵实在忙,也实在觉得她可爱。这场汇报重要,有关即将建设的生物医疗实验室,投入规模三期过百亿。他在聆听演示中分神两秒,简短地回了个「有」。

多余的字就再没了。

应隐一时觉得自己被糊弄,又觉得好像没有。

栗山喜喝茶,约的这间日本茶室雅静,禅意空间内几幅泼墨书法,梅瓶里插着几支绿梅。

屋内只有两人,一个是栗山,另一个是他的御用编剧沈聆。栗山七老八十了,但精神头还是很足,一双鹰目炯然有神,讲话中气十足,对记者笑谈说,年轻时可以凌晨四五点就起来伏案工作,这些年不行了,得五点半。

沈聆比他年轻十多岁,气质儒雅,花白的头发不焗黑,穿一件简单的T恤也看得出书卷气。

应隐脱了长筒靴,跟随穿和服的侍应生身后。移门拉开,里头沉香袅袅,梅香清淡。

“小隐来了。”栗山招呼了一声,跟沈聆站起来,“介绍一下,这是沈老师,这是应隐。”

应隐惶恐,连声说:“老师坐。”

栗山笑:“你今天是返璞归真,外头都说你名利场上最老练的交际花,今天见了我们两个老东西,反而紧张?”

沈聆悠然:“你是老东西,我可不是。”

应隐忍俊不禁,气氛松快了些。

她在蒲团上跪坐下,介绍身旁庄缇文:“这是我的经纪人,庄缇文。”

“麦安言没来?他是舍不得你演这么低的片酬,所以干脆不来了?”

“栗老师……”应隐犹豫一下:“我跟辰野解约了,晚上八点出公告。”

栗山濯洗茶具,闻言笑一笑,八风不动。

洗好了两只茶盏,用竹木镊子夹出来,在两位女士面前一一摆好,他才说:“你跟小岛果然是朋友,一样的路子,一样的想法。”

应隐谦虚:“我还远远比不上柯屿。”

“那是,他跟了商陆,越来越像神仙,不像我们凡夫俗子,还要拍点小情小爱。”

应隐笑了一声:“我相信两位老师的剧本。”

长长的茶台上,早已叠了一沓纸张,正是沈聆带过来的剧本。

“只是初稿,你先看。”

揭开封页,入目便是人物小传,开篇一行字写着:

「尹雪青是一个妓女,在她三十五岁这一年,她同时拥有了一百万和一张晚期诊断通知书。」

应隐花了两个小时看剧本。

在这两个小时中,只有庄缇文和栗山、沈聆聊天。庄缇文偶尔还会瞥一瞥应隐,确认她的状态,但栗山和沈聆却是一眼未望她。

他们好像很了解她,很懂得她,虽然在此之前彼此一次都未深聊过。

庄缇文不知道,这是她素未谋面的、独属于光影的,电影人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他们早就神交已久。

两个小时,窗外头的瓦蓝渐渐成了一种暗沉的橘,最终在暮色下变为深蓝的黑。

移门推拉了几次,应隐不知道。闻到糖渍青梅的香味,还以为到了雪天里。

炸天妇罗上了又下,冷餐定食盒从满至空,茶汤一泡接一泡。

翻过最后一页,两行对话落在应隐心里。

「你还没有告诉我,雪怎么会是青的。」

「雪化了,你看见草,就是青的。」

应隐缓慢地将双手捂住双眼,双肩颤抖,不知道是在叹息,还是在压抑着什么。

庄缇文想关怀,被栗山一个眼神按捺下。他在教她,稍安勿躁。

应隐过了五分钟才缓过神来,将剧本还给沈聆,又伸手很自然地抹了下眼泪:“两位老师,这部片,在国内过不了审的。”

栗山失笑一声:“不错,你一针见血。”

“戛纳新规,没有在国内取得放映许可的片子,不能参加展映。国内新规,没有拿到两证的片子,也不能出征海外。所以绕过审查直取海外的路,早就已经行不通了。”

一部电影的成功上映,需要经过影片立项、内容审查和技术审查三步。

在申报立项时,摄制方要向有关单位提交基本的剧情梗概和其他基础材料,总局会根据《电影管理条例》给出立项与否的批复,以及修改意见。这是每个电影人都很清楚的一点。

新规后,内地电影需要同时拿到开头龙标和纸质的公映许可证后,才可以出征海外。

栗山颔首,承认道:“确实,我可以说,这部片,从立项上就注定困难重重。”

他说得含蓄了,以当中的人物身份、感情尺度来说,基本难以立项。

难怪以栗山的名望和地位,他只能给出屈屈百万片酬,难怪麦安言不愿意给她排出档期。

而众所周知,栗山拍片是“核舟记”,精益求精,不介意花一年时间磨到极致。他上一部爱情电影,还是二十年前,为了让男女主入戏,让他们在一起相处了整二十四小时。

不多,也不少,正正好好二十四小时,每分每秒在一起,一分一秒也不少。出来时,男女主演望向对方的眼神如酽到浓的茶。

那对主角后来在一起了,再后来又分手了,随着这部电影成为影史记忆。

“栗老师,您这部片子的出品方……”应隐问出第二个关键问题。

“暂时还没有。”栗山点点头:“很难,你知道我们的市场只逐利,我们有很多钱,但这些钱只能用来赚钱,而不是分一点给艺术追求。所以我说商陆和柯屿是当神仙,因为他们有钱,可以保全那些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