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生还(第2/3页)

“什么?”皮特有些惊诧。

“按最不该走的路线走,”托比亚斯重复了一遍,“这样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

皮特一个左转,拐入一条胡同,地上摆着杂七杂八的纸箱,箱子里是破旧的毯子和脏兮兮的枕头,这应该是无派别者的住处。他跳过一个纸箱,我则被它绊了一下,随后把它踢开。

跑到胡同尽头,他一个左转,朝着大沼泽跑去。我们置身密歇根大道的正后方,也就是在博学派的眼皮子底下逃命,只要有人往下看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我们。

“瞧你想的这烂主意。”我喊道。

皮特又朝右边转了个弯。至少这条路上没有什么障碍,没有倒下的路牌,也没有坑需要跳过去。似乎跑了好久,肺部像燃烧一样难受,好像吸进了毒气。之前疼痛的双腿现在已经变麻木了,麻木比疼要好。我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叫喊声。

我灵光一闪:最不合理的方式其实是停下。

我拽着皮特的衣袖,跑进最近的一栋大楼,这楼有六层,有着宽大的格子窗以及砖柱隔间。第一扇门上了锁,托比亚斯开枪把旁边的窗玻璃打碎,伸手从里面打开了门。

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椅子,也没有桌子,整栋楼房全是一面面的玻璃,窗户倒是多得很。我们三人朝备用楼梯的方向走去,在第一段楼梯向前爬行,楼梯暂时挡住了我们的身影。托比亚斯坐在我身边,皮特蹲坐在我们对面,双膝蜷在胸前。

我想要喘口气,让心绪平静下来,却没那么容易。我死过了一次了。我死了,实际上却没有。为什么?是因为皮特吗?是皮特救了我?

我瞟了皮特一眼,他看起来仍然那么天真无辜,一汪清水般的双眸掩藏起所有的罪恶。他深色的头发梳得很亮,没有一丝凌乱,怎么看都不像全速跑了一公里的人。他那双圆眼睛在楼梯上扫了一圈,然后和我的目光相遇。

“怎么了?”他问,“干吗用这种眼光看我?”

“你是怎么救我出来的?”我惊诧地问。

“也不是很难。”他说,“我把麻痹血清染成了紫色,换掉了死亡血清。又把你身上的电线换在一个已死的人身上,在心脏监护仪上动手有些麻烦,我找了些博学者帮忙。一时跟你也解释不清楚。”

“为什么这么做?”我问,“你不是想让我死吗?不是想亲手杀了我吗?到底怎么了?”

他把嘴唇抿成一条线,盯了我许久,张了张口,有些迟疑地说:“我不想欠别人的情,知道吗?一想到还欠你人情,我就难受,半夜里会突然惊醒,直想吐。我受一个僵尸人的恩惠?太可笑,太荒唐了。我受不了了,不想再折磨自己了。”

“说什么呀?你什么时候受我的恩惠了?”

他翻了个白眼:“在友好派总部时,有人拿枪冲我开火,要不是你及时把我推出去,那子弹就正中我眉心了。在那之前本来我们互不相欠的,无畏派新生考验时,我差点杀了你,可在攻击情境模拟中,你也差点崩了我。我们扯平了,可那之后,我……”

“你这人脑子进水了吗?”托比亚斯插道,“这世界不是那样运转的……不是每个人跟每个人的关系都要记账的。”

“不是吗?”皮特眉毛一挑,“不知道你是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可在我的世界里,人们帮你理由只可能有两个:第一,他们想得到应有的报酬;第二,他们觉得欠你人情。”

“不是的,不仅仅有这两个理由。有时他们付出完完全全是因为爱。当然也许不是爱你,可……”

皮特冷哼了一声:“早就知道你这个满脑子都是错觉和妄想的僵尸人会这么说。”

“这么说我们还得确定你的确欠我们的人情,”托比亚斯说,“不然谁出得了好价钱你就跑去帮谁了。”

“是啊,差不多就这个意思。”皮特应道。

我摇摇头,无法想象他竟这样活着。没有了爱,没有忠心,没有谅解,就像一个独眼男子手拿匕首,一心想找机会戳瞎他人的眼。每时每刻想的都是谁给了我什么,我又要给谁什么,这不是生活,只是毫无意义地惨淡地活着。他怎么会有这种扭曲的想法?

“你觉得我们啥时候才能逃出去啊?”皮特转移了话题。

“再过几小时吧。”托比亚斯说,“一会儿我们去无私派区域,无派别者和没被情境模拟控制的无畏者应该都在那里了。”

“太棒了。”皮特叹道。

托比亚斯把一只胳膊搭在我身上,我把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肩头,闭上双眼,不想再看皮特一眼。心中千言万语,到嘴边却无从说起,当着皮特的面,再多的话也必须咽下肚子。

当我们走过我曾经称为家的街道,四周一阵骚动,接着便陷入一片死寂,无数惊异的眼光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大概以为我在大约六小时前就死了,对珍宁这人散播坏消息的能力我绝不会有半点质疑。有些无派别者胳膊上的肌肤里有一片蓝色,应该随时会被情境模拟控制。

一路逃亡,终于抵达安全之地,身心一放松,才发现脚底有一道道裂开的口子,因为赤脚跑过粗糙的路面,还踩过碎玻璃。每走一步路,都是锥心的疼痛,我刻意回避着周围灼热的目光,把注意力集中在脚底。

“翠丝?”前方传来一个声音,我猛地抬起头,尤莱亚和克里斯蒂娜站在人行道上比试左轮手枪。尤莱亚看到我便扔下手枪,飞速朝我奔来,克里斯蒂娜也跟了过来,脚步没有尤莱亚那么快。

尤莱亚伸手要拥抱我,托比亚斯却揽住他的肩头,阻止了他。我心中默默感激,若不是他及时挡住,我真不知怎么应付尤莱亚的拥抱,炮轰般的问题或是惊诧的表情。

“她太累了,”托比亚斯对他说,“现在需要休息,不过就在这条街上。明天你可以去第37号屋找她。”

尤莱亚冲我皱了皱眉。无畏派一般不懂得克制,而尤莱亚是天生的无畏派。不过他应该尊重托比亚斯的话,点点头说:“好的,那就明天吧。”

经过克里斯蒂娜时,她伸出手,轻轻地捏了捏我的肩膀。我本想挺直身板,可浑身的肌肉好似被牢笼罩住一般,肩膀怎么也挺不起来。沿着街道一路走下去,我感觉各种狐疑的眼光刺得我后脖颈都疼。跟在托比亚斯身后,迈进通往马库斯·伊顿家灰房子的那条步行通道,我竟觉一阵释然。

我不知道支撑托比亚斯走进这栋房子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这里到处弥漫着托比亚斯“黑色童年”的味道。在他耳畔,这房子应该还回荡着父母无休止的争吵声、皮带甩起的啪啪声,还有躲在黑漆漆的小衣柜里的记忆,可他神色淡然,踏进屋门时没带半丝愁容,硬说有什么不同,只能是他的腰板挺得更直了。也许这就是托比亚斯吧,他在应该显得虚弱的时候反而变得更加强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