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生还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断气,虽说呼吸很浅,还有些喘不上气,可我依旧有鼻息。皮特用手拂过我的眼帘,阖上我的眼睛。他知道我还活着吗?珍宁知不知道我还没死?她能觉察到我有鼻息吗?

“把尸体推到实验室。”珍宁说,“今天下午解剖。”

“好的。”皮特回答。

皮特推着桌子,一步步穿过人群,走出门外,我听到周围这群围观的博学者在低声私语。拐弯时,我的手突然从桌子边角处滑落,重重地碰到墙上,一阵钻心的痛在指尖传来,可我怎么也动弹不得。

他推着我穿过无畏派叛徒人群时,他们一片哑然。起初皮特还在慢慢走,又拐了一个弯后,他加快步伐,似乎快跑起来,跑着跑着又停下脚步。这是哪里?应该还没到实验室,那他又为什么停下脚步?

皮特一手托住我的双膝,一手揽住我的肩,一把把我抱起来。我头一歪,靠在他的肩头上。

“僵尸人,看你小小的身板,竟这么沉。”他嘀咕着。

他知道我还活着,他真的知道我还活着!

一阵嘀嘀嘀的声音过后,传来的是一扇门打开的声音。

“这是怎么……”这是托比亚斯的声音,是托比亚斯!“天哪,啊——”

“得了,少长吁短叹了。”皮特说,“她没死,只是麻痹了而已,药效也就持续一分钟。快快快,准备逃命要紧。”

我愈加迷糊了。

皮特怎么知道?

“我来抱她。”托比亚斯说。

“不行,你枪法比我准。来,拿好我的枪,我抱她。”

我听到手枪从枪套中滑出的声音。托比亚斯的手轻轻拂过我的额头,几乎在瞬间,他们跑了起来。

起初,我耳畔只有他们急促的脚步声,头痛苦地向后仰过去,手脚也伴着丝丝刺痛感。皮特冲托比亚斯大喊了一声:“注意左边!”

一声呼喊从走廊尽头传来:“喂,什么情——!”

啪一声枪响,这呼声止住了。

他们又急匆匆地跑了一段路,随着皮特大叫一声“注意右边”,一声枪响,又一声枪响。“好枪法。”他咕哝道,“等等,停下!”

我的脊柱感觉麻麻的。我忽地睁开眼睛,皮特打开了另一扇门,正抱着我想冲进去,我的脑袋就要碰到门上了,来不及多想,我伸出手,拦住他们。

“小心点!”我的声音还是很不自然,嗓子有些紧,呼吸也颇为困难,和刚注射血清后的反应差不多。皮特小心地侧过身子,穿门而入,用脚跟一勾把门带上,然后把我放了下来。

这个房间几乎是空的,只有一排空垃圾桶靠墙而立,另一面墙上还有一个正方形的小门,正够一个垃圾桶通过。

“翠丝。”托比亚斯蹲在我身边,脸色不好看,惨白里还带点蜡黄。

千言万语在心里翻滚,可说出口的竟只有“叫我碧翠丝”几个字。

他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

“碧翠丝。”他改了口,顺势低下头把唇按在我的唇上,我手指半曲,抓住他的衣衫不放。

“能不能别这么腻?我都快要吐了。”

“这是哪里?”我问。

“垃圾焚化炉。”皮特拍了拍那扇正方形的门,“我把开关关了。我们从这里出去就能逃到后街。对了,老四,你的枪法最好是准一点,我们的生与死全看你了。”

“不用担心我的枪法。”托比亚斯回敬道,我这才发现他也赤着脚。

皮特打开垃圾焚烧炉的门:“翠丝,你先来。”

垃圾槽大约有一米宽,一米半高。我先跨上一条腿,在托比亚斯帮助下抬进另一条腿。我沿着这根短金属管道滑下,内脏也随之下沉,背部连续撞上一个个滚轴,一路滑下去。

火烧味夹杂着灰烬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好在我没有被焚烧掉。胳膊忽地撞到一块金属板上,疼得我直哼哼,还没回过神来,身子已重重地摔在了水泥板上,冲击力导致的疼痛一直传到膝盖。

“哎哟,”我跛着脚走开,朝上喊了声,“好了。”

等皮特滑下来后,我腿部那锥心的痛也好了一大半。皮特不是双脚着地,而是身子重重地摔向地面,他轻轻呻吟着,拖着身子移开。

我四下张望,这的确是垃圾焚化炉,若不是另一端开着的那扇小门还能透点光,这里估计就漆黑一片了。地板由固体金属和金属栅板组成,空气中弥漫着垃圾焚烧的味道。

“千万别说我从来不带你去好地方。”皮特说。

“真是想都想不到。”我应着。

托比亚斯从垃圾槽中落下,虽是双脚着地,却没有站稳,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我伸手把他扶起,轻轻地钻到他的身侧。整个世界仿佛变得不同,闻到的、看到的和感受到的都有了新的意义。死里逃生,从命悬一线到重见天日,这一切竟都归功于皮特。

在所有人中,竟然是他救了我。

皮特沿着炉排走了一会儿,推开一扇小门,光线一下子倾泻进来,给焚烧炉带来一层光亮和暖意。我们走出这金属熔炉,远离这火烧的味道,踏进了垃圾焚烧屋。

“带着枪了吗?”皮特问托比亚斯。

“没有。”托比亚斯应道,“我觉得自己用鼻孔就可以射击,就把它扔上边了。”

“省省嘴皮子吧。”

皮特从腰间又拔出一把枪,举着手枪警觉地走出焚烧屋。屋外是一道阴湿的通道,上方悬着几根外露的管道,好在这通道最多不过三四米。尽头还有扇门,门旁标着两个字“出口”。我内心澎湃,我不仅活着,还逃出了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从博学派回无畏派基地的路似乎与来时大不相同。当你脚下走的并非“赴死之路”时,心境变了,周围的情景或许也变了。

到了后街尽头,托比亚斯肩膀紧贴墙面,探出半个身子,从拐角处探了一下路况。他面无表情,一个胳膊贴紧拐角的墙壁,稳住手腕,连射两枪。我慌忙捂住耳朵,不想听这声响,不想让记忆的闸门打开,不想让与枪声有关的回忆流淌出来。

“快跑。”托比亚斯说。

我们撒腿沿着沃巴什大街狂奔,皮特在前,我在中间,托比亚斯在后掩护。我边跑边回头望,心里好奇托比亚斯刚才为什么开枪,看到博学派总部后面有两个人,一个人已完全不动,大概是断气了,另一个人紧捂着胳膊,飞一般往大门口跑去。他一定很快就会叫援兵赶来围堵我们。

我脑子昏昏沉沉,精神有些涣散,大概是筋疲力尽了,唯一支撑我走下去的只有肾上腺激素了。

“按最不该走的路线走!”托比亚斯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