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陆期在医院躺了三天,没有意料之中的被各路吃瓜群众围观的难堪场面,除了医生查房和护士来换吊针之外,他过得十分清闲,仿佛被扔进了与外界隔绝的密闭空间。

梅清知和梅英疏来过几次,但都没说什么,既不告诉他别人对他是怎么议论的,也没有骂他不懂事,只告诉他孩子保住了,让他什么都不用想,先把身体养好。

可是陆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傻子,梅清知那铁青的脸色他不是没看到,他想,就不该拖着不说,现在闹了这么一出,老师一定很生气。

那天在手术室,起初陆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因为睡眠不足和身体疲劳,导致四肢有些酸痛,小腹虽然坠坠的,但并不强烈,他想着等下了手术休息一下就好,谁知快结束的时候那坠痛逐渐演变成了绞痛,他本能地不想让人看出端倪,更不想耽误病人,他咬着牙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跟上梅清知的节奏,出色地完成了手术,等到他刚想喘口气,出的血已经顺着裤脚滴到了地上,紧接着金钰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他没能为自己辩解几句“没事”,就彻底瘫软在了地上,引起了一手术室的人的惊呼。

“丢人丢大发了……”陆期心想,他连产检都是找的别的医院做的,就是怕被太多人知道,这下可好,肯定是人尽皆知。

而且他倒在手术台上,说出去并不光彩,没人会说他爱岗敬业,只会觉得他这样对病人不负责。他可以说不在乎别人的评价,但他平时顶着“梅清知的得意门生”这个头衔,谁都知道梅清知对他偏心,现在连着梅清知的面子一起都被他丢光了。

光是躺在病床上胡思乱想是无济于事的,梅清知再生气,从不让人打扰他这一点来看到底还是护着自己的,陆期对着白白的天花板叹了口气,觉得受不起这份袒护,这事他做得很混蛋,还自以为是地可以处理好的,结果弄得人仰马翻。

梅清知给他批了一个星期的假,让他出院之后回家静养,这次轮不到陆期推辞,如果想要这个孩子,他就只能乖乖地回去躺着。

出院那一天,梅英疏请了假来接他,顺便告诉了他梅清知想让他住过去的提议。

陆期没料到梅清知会为了自己做到这个地步,他很惊讶,一直以来梅清知对他的要求高到了严苛的地步,无论是在医术上还是日常生活方面,都强调要认真谨慎、严于律己,陆期理解梅清知作为老师盼着自己成才的良苦用心,所以对他十分感激,平时叫他去家里吃饭,是出于老师对学生的关心,但也只是吃顿饭罢了,与让他搬过去住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这份情谊太重了,做错事的陆期自觉承受不起。梅家把他当做一家人,可他从来没想过要跨过那条线,所以怀孕的事情才拖拖拉拉地不愿说,他怕梅清知不理解,他怕让梅清知失望,说来说去,他只把梅清知当做老师,是个外人。

梅英疏怕他心理负担重,体贴地说:“我妈每天在家日子过得太清闲了,你要是住过去,可以顺便陪陪她。”

他收拾住院物品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对梅英疏说:“谢谢老师和师母,不过不太合适,我不是你们家的人……”

“那我陪你一起搬回去住呢?”梅英疏道。

陆期仍旧摇头,道:“我和你不是那种关系了,我肚子里的也不是你的孩子,这就更乱套了,对吧?没有这种做法的。我能照顾好我自己,让老师和师母别担心。”

梅英疏知道陆期心意已决,不再多劝,他接过陆期手里的行李包,说:“你那烧厨房的厨艺,一个人在家怎么过?天天叫外卖吗?”

陆期环顾了病房一圈,查看还有没有东西落下:“简单的我能做,就是不太好吃,但营养够了就行,我没那么多讲究。”

反正肚子里这个只管吸收养分,不懂什么味道,把它喂饱了,能乖乖长大就行。

梅英疏开车送陆期回去,然后又去附近的超市帮他买了足以填满一冰箱的食材,从肉类蔬菜到鸡蛋牛奶,凡是想得到的他都买了,回来的时候路过蛋糕店,想起陆期现在爱吃甜的,就又拎了一小盒巧克力慕斯。

陆期身体还是有些虚,梅英疏买完东西回来发现他蜷缩在卧室的床上睡着了。陆期睡觉喜欢贴着床边睡,无论床是宽是窄,他占的位置永远只有那么一点,加上陆期瘦了,整个人看上去清减了不少,睡姿显得令人心疼。

他应该被父母宠着长大,他应该与爱人亲密无间,可前者是他没有那个命,后者是他自己推开了身边人。

梅英疏就那么站着,看陆期熟睡看了好久。他想,很难评价陆期这种选择到底正确不正确,他的所作所为不是一般人会有的,但陆期从来就是不一般的,他始终学不会接纳别人走进他的生活,他避免受伤的方式就是把所有人都杜绝在外,能有个孩子也好,说不定性格就慢慢变了,变得不再那么冰冷。

这几天看陆期受罪,梅英疏心里不好受。他嘴上什么都没说,内心却忍不住责怪盛遇。虽然陆期瞒着他要了孩子是有错在先,那执意分手的倔强劲,恐怕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但是陆期这样怎么照顾得好自己,但凡盛遇在身边,他也许就不会差一点就流产了。

梅英疏不清楚盛遇和陆期是怎么分的手,但他分析过,从那天晚上陆期拉着他演戏来看,这场分手是陆期在单方面的骗人,既然如此,那就是没有过去多久,盛遇就彻底放弃、不与陆期往来了吗?

由此可见,他当时表现得那么喜欢,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分手了就等同于不再有情分可言。

可转念一想,梅英疏知道自己只是在迁怒盛遇。对于陆期有了盛遇的孩子,他终究是不甘心的,他没办法光明正大地心疼陆期,也没办法名正言顺地守着他,很多时候即便他表面上不显,实际上内心挣扎,不知该如何面对陆期,纷杂的情绪无数次涌上心头,又无数次被按下去。

明知不可能,却没那么容易释怀,总忍不住去想另一种可能性。

说到底,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可言。

而他和陆期,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也只能做朋友。再多的意难平,也到了该散去的时候,否则只是无意义地在和自己过不去。

陆期醒来的时候梅英疏已经离开了,他做了点简单的饭菜,方便陆期醒了热一热就能吃。陆期胃口不好,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下了筷子,刚想收拾碗筷,考虑到腹中这根闹抗议闹到他差点流产的小豆芽,重新拿起筷子,勉强自己多吃了几口。

科室里的人放心不下陆期,组了个队,拎着大包小包的水果补品来陆期家里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