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唯愿再相逢

裴府里黑漆漆, 只有府门两盏红灯笼在夜风中晃动,似怪兽的两只血红的眼,静谧又阴沉。是府内还未来得及更换, 还是裴让身死是误传。程叙言带着一种荒谬的期盼。

时明上前叫门,片刻便有人来开门, 管事引着程叙言往里走,“大人小心脚下,炽公子这会儿在正院, 老奴简单设了一个灵堂。今日太晚了, 炽公子年幼,老奴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您。”

裴大伯在外地为官, 且不说任期不能离开任地, 便是裴大伯顶着大不韪来了, 一来一回消息传递,路上也得耽误一个月时间。

程叙言快步行至正院,当他亲眼看到屋中的棺材, 整个人心口一窒。

管事唤道:“炽公子,程大人来了。”

裴炽跪在地上毫无反应,直到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揽住他, 唤他一声“炽儿”。

裴炽忍了许久的惊惶痛苦悲伤一瞬间爆发,他揪着程叙言的衣袖嚎啕大哭。

风声啸啸, 满院凄凉。

眼见裴炽哭声不歇, 程叙言一个手刀敲昏裴炽。唯恐这孩子悲伤太过, 伤及内里。

待将裴炽安顿好,程叙言看向管事:“有什么话说罢。”

在最初的哀伤过去后, 程叙言察觉蹊跷。管事的动作太快了, 几乎在裴让身死不久就派人将消息传至程府, 整个裴府不见兵荒马乱,反而静的压抑。

管事惶恐跪下:“程大人英明神武,果然瞒不过您。”

管事将程叙言引去书房,“我家大人说程大人看到书案上的奏折便明了。”

书房内仅点两根蜡烛,门窗紧闭,蜡烛将小小的书案照的亮堂,也仅照亮书案。

书案正中间那封醒目的奏折激着程叙言的眼,他打开看了。

良久,程叙言合上奏折。果然与他之前想的一样,裴让身死与海运有关与宋家有关。

程叙言在书案后坐下,眉头紧锁。他还有疑惑,裴让并非无能之辈,程叙言相信宋谦有可能压住裴让,但要裴让的命却是不能够。

忽然外面一阵喧哗,程叙言合上奏折往外去,程铮和程念赶了来,卓颜一脸为难。

程念抓着程叙言胳膊:“爹,阿炽哥呢?”

“炽儿哭晕过去了,在他院子里……”程叙言话未说完,程念就匆匆跑走,程铮紧跟其后。

卓颜走向程叙言:“两个孩子闹着要来,我不放心。程府里爹在照看。”

程叙言点点头,他想到什么:“你跟阿缇去,别将炽儿吵醒。”

卓颜应声。

程叙言重回书房,来回踱步。少顷他叫来管事:“你可知你家大人身死缘由?”

管事摇头,他派人去寻程叙言也不过是按照他家大人临终前吩咐,再多的他也不知晓。

次日程叙言将裴让临终前这封奏折带上朝堂,裴让要参沿海多位官员,尤以宋谦父子为最,宋家豢养私人水师,多年揽银堪比国库一年进账,胆大包天,狼子野心。

有官员不解:“裴大人何不亲自参奏?”

程叙言敛目:“昨夜亥时四刻,裴大人毒发身亡。”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

“圣上。”程叙言拱手高声道:“圣上,臣派人替裴大人尸检,裴大人的内里早被毒物浸透,不是昨夜也会是今夜或是明晚,总归逃不过一个身死的结局。”他神情悲愤:“圣上,钦差代天子行事,宋谦等人却敢因利毒杀钦差,分明是藐视圣上,藐视法纪,臣,恳请圣上彻查。”

其他官员齐齐道:“臣等恳请圣上彻查。”

天子面沉如水,气势如虹:“准奏!”

申时正,整个坊间忽然流传裴让身死“真相”。当初诸位皇子夺位之争时,裴让

摇摆不定,轮番下注,示好大皇子对付彼时还是十五皇子的当今天子。

然而流言刚起,不过半刻钟便有“真正的真相”。裴让从未摇摆不定,他任钦差严查海运戳中贪官痛脚,惨遭毒害。

此时顺天府收到报案,京郊发现一具男尸,程叙言一直差人留意各方动静,顺天府前脚收到消息,程叙言后脚赶到。

他一眼认出死者身份,正是被先帝逐出翰林院,贬为庶人的前·刘庶吉士。

顺天府府尹讨好道:“程大人,您看这事怎么处理?”程叙言的神情分明是认的死者,府尹想卖程叙言一个好。

程叙言提了提死者过往,转身离开。府尹懵住:这这…程大人这是个什么意思?

师爷道:“大人便公事公办罢。”

府尹想想也对。

程叙言自顺天府离去后,心中最大的疑惑解开。他明白裴让为何身亡。

姓刘的这么多年跟着裴让,却未谋得无一官半职,而裴让步步高升,以姓刘的心高气傲之性,必然生怨。宋谦的人一示好,姓刘的倒戈也是预料之中。

程叙言怀疑申时正的流言中还有姓刘的的手笔。不过裴让下手更狠。

而宋谦与裴让当初应是同时间段投靠十五皇子,互相都知道对方一些隐秘事。裴让若想完成皇命,必得跟宋谦对上。

宋谦多疑自负,恐是想拿捏裴让,最好的方式就是对裴让行贿,那是现成把柄。一旦裴让答应,就与宋谦牢牢绑定一条船。

至于为何宋谦那时不散播裴让在夺位之争中摇摆的流言,估摸着宋谦也不干净。相比之下,以此要挟裴让逼裴让受贿,能将裴让束的愈死。

然而天子早就忌惮宋家,没了一个裴让,后面还有张让檀让。到时候一窝端,宋家倒台,裴让下场依然凄惨。

从天子派裴让查海运那刻起,裴让就没有选择的余地。或许是有的,裴让能选择怎么死。

天子知晓裴让那些事?程叙言一时也拿不准。但若天子不知,满朝文武怎的偏偏任命裴让为钦差。

程叙言想的头都疼了,程念和程铮此时也十分头疼。

程念半抱着裴炽,哄他:“阿炽哥,您用些东西吧,不然撑不住。”

裴炽闭上眼,别过脸去。

程铮又急又气,接过粥想给裴炽强灌,然而碗碎粥洒,裴炽漠然道:“你们出去。”

程念:“阿炽哥……”

裴炽:“出去。”

程铮看着半死不活的裴炽,最后带着弟弟离开,屋内只剩裴炽一人。

天空乌云重重,寒风阵阵,未关紧的窗牖发出轻微响声,将裴炽拉回那个恐怖的夜里。

【炽儿,你不要学爹,你要学你叙言叔。爹这一生有过数次抉择,可每一次都将自己往深渊推进。】

裴让赴任后便给自己下慢性毒药,最后一剂毒药下去,肠如绞痛,痛苦万分。

他忍不住念起从前。若年少时,他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选择退一步,哪怕是废掉裴三但留裴三一命,他与他祖父也不会生疏至此。

若他求娶叶默后,对叶默关心疼爱,叶默也不会抑郁成疾,早早病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