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裴让身死

十月二十五, 上京一下子就冷了,程叙言同程偃一起出府的时候,被凛冽寒风吹的激灵。

程偃惊了一声, 程叙言刚要询问额心一凉, 他仰首看去,红色灯火间纷飞着鹅毛大雪,红与白在一瞬间对比到极致。

程叙言没由来的心里一慌。

“叙言。”程偃唤他。

程叙言摇摇头:“我没事,爹, 我们走罢。”

父子二人同乘, 一同上早朝。

程偃宽慰他:“秋日里的时候上京就冷了,入冬后下雪也是寻常。”

程叙言颔首,但父子二人都未说上京从未十月左右下雪, 太早了。

程叙言给小辈添上人手保护,也顾着叶故那边, 但什么事也未发生。

十月二十八,裴让回京。

裴炽收到消息时喜不自禁,顾不得夫子还在讲学就兴冲冲从程府离开。

阿缇跟在他身后追,程铮见弟弟和裴炽都跑了,他也叫上叶故跑了。徒留夫子在书房怒火中烧。

裴炽驾马疾行,寒凉的风刮过他的手脸, 可他的心却是火热一片。

他爹回来了。

他与他爹有近半年未见, 裴炽实在想念得紧。裴炽一路疾行, 没想到在裴府大门处碰见一身官服的裴让。

半年未见, 裴让整个人都清减一圈,眼中布满血丝, 有种难以言说的狠厉与狼狈。

裴炽迟疑着从马上下来, 牵着缰绳, 低低唤了一声“爹”。

裴让见是裴炽,眸光缓和许多,此时阿缇也终于赶上来,他下马行礼:“裴伯伯好。”

裴让点点头算是回应。他对裴炽和程念道:“我要进宫复命,有事回来说。”

裴炽应声,待裴让坐上马车离开,裴炽才带程念进府。他爹离家的时候,裴让几乎都住在程府,偶尔想他娘和他爹才回来看一看,裴府的管事将府中打理的很好,只是园中的牡丹早已凋零,枝叶上覆盖着未化的白雪,远远看去,好似绽放出一朵朵极盛的白鹤卧雪。

裴炽先去主院逛了逛,几乎没甚变化,他抿抿唇,回到自己院子。

香几上的三脚香炉萦绕着缭缭云烟,溢出淡淡浅浅的甜香,是他素来喜欢的乌沉香。

程念一直留意裴炽的神情,见对方此刻心情尚可,轻声唤:“阿炽哥。”

裴炽:“嗯?”

程念犹豫道:“你以后…以后不要在大街上跑那般快,容易出事。”

上京人多,闹市纵马伤人之事常有。程念不想某天要去顺天府捞人。

裴炽没好气瞪他一眼,“你盼我点好的。”话落裴炽又觉得自己语气太重,缓和道:“我知道了,没有下次。”

“我今日实在是高兴。”裴炽道,又拿目光去瞄程念,没想到跟对方目光对个正着。

程念笑盈盈望着他。裴炽面上一热,“你饿不饿,想吃什么点心。”不等阿缇回答,裴炽自顾自道:“你最近喜欢桂花糕配蜂蜜水。”

程念莞尔,他在裴府待到申时才离去。他离开后两刻钟,裴让回府。

裴炽欢喜来迎,“爹,您累不累,我让人给您准备饭食,您用些吗。”

裴让:“不用。”他越过裴炽,径直回主院。

“爹…”裴炽落寞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晚上时候,裴让同儿子一起用饭,饭桌上问起裴炽半年近况,裴炽眸光一亮,顾不得食不言的规矩,详详细细都跟裴让说了。

待到裴炽说尽,已是明月高悬,桌上的饭食冷却无温。

裴让一错不错的看着儿子,裴炽眼神微闪:“爹?”

裴让:“爹好久未见你,想好好看看你。”

裴让少有这般温

情细腻的话语,冷不丁说出来叫裴炽面色晕红,他被哄着高高兴兴回屋。

两日后,官员休沐。裴让邀请程叙言过府一叙。

程叙言出门前心头一跳,但那种心悸只在一瞬间。

他到裴府时,裴让在大门处亲自迎他,程叙言诧异。他跟着裴让进府,府中极为安静,以至有些冷清。

他们未在前院花厅停留,裴让带他径直走过花园,园子里大片大片的牡丹丛,只见枝叶不见花。园中除却牡丹再无他物,一年只有牡丹盛,再无百花香。

单调,固执。又何尝不是执念。

花有重开,人去无还。

裴让将程叙言迎进主院,四下无人,程叙言心中警惕,顿在原地。

裴让睨他一眼,“你何时这般胆怯了。”

“进来罢,我只是想与你闲话一二。”裴让径直进入正屋。

程叙言默了默,抬脚跟上。

屋内榻上案几早已备上茶水点心,裴让拿出珍藏的墨玉棋具,不疾不徐的摆开。

裴让:“猜子。”

程叙言执黑先行,裴让慢吞吞落下一子,今日日光暖,透过雕花窗洒落,墨玉棋盘镀上一层浅浅光晕,柔和美丽。

“先从哪里说起呢。”裴让摩挲着棋子。

程叙言抬眸看他,裴让笑了笑:“从我们初相识的时候说罢。”

不是什么复杂的事,裴让简单几句就带过了。

白子落定,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裴让道:“我祖父病重时叫你去说话。那段时日我很害怕。”

程叙言落下一枚黑子,“你怕什么。”

“怕他说出真相,怕他毁了我。”裴让又落下一枚白子,两人短短时间切磋七八个回合。

程叙言垂眸,忽而道:“裴三是你杀的。”

“嗯。”裴让摩挲着棋子,面色淡漠,“我本不想做这么绝,可他着实叫人厌恶。”

裴让最初是打算从女色入手,耗着裴三。可他祖父却处处对小儿子留情,对孙子的痛苦避重就轻。

所以当裴三被裴老打的半死不活时,裴让引开下人,送了裴三一程。

裴老猜到了。

裴让盯着棋局,半晌落下一子,程叙言紧跟落子。

裴让将手插.入棋盒中,搅得棋子哗哗响。这才捻上一颗白子。

外面的天忽而暗了,棋盘失去阳光照耀,褪去光泽变得幽深。

裴让微拧着眉,陷入回忆中,“他临终前问我:“裴家这下可对得起你了?””

裴让垂首低低笑出声,渐渐地笑声愈大,连胸腔都跟着震动,眼泪晕湿他的眼眶,他叹道:“这问得好啊。”他点点头,肯定般道:“问得好。”

程叙言蹙眉:“慎礼。”

“别叫我慎礼!”上好的墨玉棋具应声落地,摔出残角。裴让把着案几逼近程叙言:“裴让也好,慎礼也好,我都厌恶透了。”

“每—时—每—刻—”裴让咬牙切齿:“每时每刻它都在提醒我。”

“程叙言,我早就满手血腥,我回不了头。裴家对不起我,他对不起我!”四下极静,窗外风声啸啸,裴让额头青筋暴起,泪如雨落却无声无息。

程叙言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却又觉得遥远,他犹豫着抬手,抹去裴让眼角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