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7页)

“你会知道的,”他说,“我无法形容——但千万不要去看它!无论怎么样,都不要松开我的手。如果太阳还没升起来,我们就立刻返回。夜里我们可能会在寒风里冻死,除此之外还要迷路。所以我们要等到阳光出现的时候。”

他们安静了一会儿,接着阿兰轻声笑了起来,“真有趣,我从来没想过首星还会有风。这里只有气流,只有管道里吹来的微风。首星终究还是一颗行星。”

“但它表面是你能找到的最可怕的沙漠。如果有任何事物干预我们的食物供给或能源供给,那么这下面也会变成一片荒漠。睡吧。”

两人都睡着了。当霍普醒来时,阿兰并不在他身边。他立刻起身,透过微弱的光线往更暗处搜寻她。她离得不远,就坐在他们睡着的这条巨型排气管的尽头,伸手去碰他们爬上来的梯子。霍普走向她,他的脚步声被灰尘和墙壁的距离遮蔽了——这里没有回声。但在他走近时,她听到了他的声音,转过头来看他。她默默地等着他走到尽头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下面很深。”他说。她点点头。“从来没有离表层这么近过吗?”他问。

她摇摇头。“我只有在这次醒来时没刷牙,”她说,“我没法洗澡,没法去衣橱选我今天要穿的衣服。也没有人来拜访我。”

“你遇到了麻烦,”霍普说,“我已经错过了十五次预约,詹森最后那卷录像还没有准备好发布。我浪费了一千分钟,就只是坐在这里。”

“我们要做什么,在我们抵达另一个区后?”

“你在问我?”

“我们不能用自己的信用卡,他们立刻就会追踪到。”

霍普耸耸肩,“也许他们没在找我,我可能能用我自己的。”

“也许不能。”

这时,他们身下空气流动的嗡嗡声突然间变了一个频率。“那是什么?”阿兰问。

“也许这个区有八千人同时冲了厕所,也许有一万五千人关掉了他们的恒温器,也许着火了。”

“我想知道首星从前是什么样子。”阿兰沉思道。

“你想知道的事情真奇怪。”

“是吗?但肯定有人类还没出现的时代,最初的殖民者看到了什么?”

霍普笑了起来,“一个准备好要被掠夺的处女地。”

“或者是一个家。”

“那是什么,真人秀场?真实生活中没有人谈及‘家’这个字。”霍普说。

“是没有人在真人秀里谈及‘家’这个字,霍普,”她有点恼火,“已经有几千年没人用这个词了,但它仍然被保留在语言系统里,为什么?”

霍普耸耸肩,“每个人都说,‘我要回家了’。”

“但没有人说,‘这里是我家,请进。’我们住在公寓里,我们在长廊上走路,我们在地铁里旅行。在外面生活在天空下是什么感觉?”

“我听说会有虫子。”

“一个巨大的公园。”

“好吧,”霍普说,“你可以这么解决:去一个殖民地。登上殖民飞船,你的麻烦就结束了。”

阿兰惊骇地朝他转过身来,“没有森卡?你疯了吗?我宁愿死。”

她起身往之前睡觉的地方走去,霍普跟在她后面。两人站在那里四处张望,脚下是两片因自己的睡卧而被清除了大量灰尘的空地。“没人会相信这事的,”霍普说,“我在这里,一个人和阿兰一起连续待了几个小时。我们一起睡觉,我不仅没有企图和你做爱,女士,我甚至没有打开我的真人秀记录仪。”

“感谢上帝。”

“我们走吧。”

他们走到了管道的另一端,在那里,它弯曲了九十度,垂直通向遥远的天花板。管上贴着一溜蛛网般细薄的梯子。他们都站在那里,朝上看了一会儿,然后阿兰说:“我先上?”

“嗯。尽量别掉下来。”

“你别挠我的脚就行。”

接着他们开始往上爬。刚刚醒来时的肌肉没有活动开,一开始他们爬得既笨拙又缓慢,而且小心翼翼。不过,过了一阵子,他们就稳定在了一个相当快的节奏上,手——脚——手——脚,这连续的动作带着他们没完没了地向上。有一次阿兰开口说:“还有多远?”说话打断了她的节奏,她踩空了一脚,有那么疯狂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掉下去了。但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梯子的侧栏,她的脚踩到了下面一截横档上。之后他们就没人说话了。

最后,那节奏又慢了下来。上面还有那么多的横梯等着这两具未经训练的疲累身体爬上去。“停下。”霍普说。阿兰又多爬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

“累了吗?”霍普问。

“你呢?”

“我想大概是的。”

“我们能歇一歇吗?”

“当然可以,你只要往后一倒,开始打瞌睡就行。”

“嘻嘻,哈哈。我太累了,乐不起来。”

“继续爬吧。”

然而,这之后没多久他们就抵达了目的地。那是个建在管道侧面的小平台。梯子还在继续往上延伸,不过霍普让阿兰再往上爬一点点就停下来,她听从了。霍普走上那个平台,那里只有一个扶手,旁边有一扇距离太近不好打开的门。它闩上了,还加了一个转盘来完成密封。

阿兰又爬了下来,降到平台等高的地方。“我们怎么知道能从这通风孔出去?”

“我们不知道。但我打赌首星各处的表层结构都一样。就算我是在世界的另一边长大的,我也敢说我能像从前一样通过这里的屏障。”

“如果没有一条管道向下通往另一个区呢?”

“他们让所有的通风管口都从同一个辖区通向同一个综合区域,这样其他区域就相对没有那么多烟雾。没错,我说相对,因为这里面能呛死人。现在,门那边的空气完全就是毒气。这里面全是过滤器无法清除以供再循环的狗屎废物。毒气的意思就是别呼吸。”

“多久?”

“直到你出了管道。所以在进去之前,先好好地深吸一口气。还有,在竖井里别往下看。如果你觉得在这黯淡的工作灯里很难受,那你应该看看所有地狱之火向阳光普照的竖井上方喷吐烟雾是个什么状况。”

“如果太阳还没升起来呢?”

“那我们就下来,等着。”

阿兰低咒着。“我希望太阳升起来了。”她说。

“好的,在我进去后数到十,然后屏住呼吸进来。这个门的另一侧应该有个梯子。在那侧的平台上停一下,因为你得把门关上。我们并不想引发任何警报。”

“明白了,现在我们赶快走吧。”她说。

“让我有时间做个心理准备,行吗?给一个胆小的中年男人行个方便。”霍普站在那里数到五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见鬼地在数数。然后他握住转盘,转动它直到打开密封门。一点点烟雾从门的边缘渗了出来。霍普弹开了两个门闩,门慢慢地向里转开了,乌烟从开口处涌了出来,奇异地向他们来处那深深的黑暗中落了下去。在门里,阳光将烟雾照成了明亮的灰色,东一处西一处还掺杂着黑色的丝缕。阿兰立刻闻到一股讨厌的恶臭,她满脸嫌恶地看着霍普,而后者朝她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晃了进去。她能听到他踩在梯子上的微弱声响。